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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20-01-29 【编辑录入:fengfy】 文章出处:《解放日报》2020年1月29日第7版

为什么我们都喜欢吃辣
作者:演讲 曹 雨 解放日报记者 徐 蓓 整理  阅读次数:12282

张克伟绘图

张克伟  绘图

 

  近30年来,辣味饮食在全国范围内一枝独秀,吃辣成为很多人的最爱。这到底是为什么?请听中山大学移民与族群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曹雨在“一席”演讲中为大家细述“中国食辣史”。

  改变世界的美洲植物

  我父亲是广东人,我母亲是湖南人,所以我们家里经常面临一个问题:做菜要不要放辣椒?
  对辣椒产生了兴趣之后,我开始做一些研究,想知道辣椒是怎么传入中国的,我们中国人又是怎么认识它的。结果我发现,很有趣的是,辣椒在进入中国的前100年时间里,基本上是作为一种观赏植物存在的。
  7500年前,在美洲大陆上开始人工种植辣椒的时候,大家都是拿来吃的,但是为什么到了中国之后,这种食物只用来观赏呢?在研究人类学的时候,我们会特别关注“可食”与“不可食”的问题。辣椒也有这样的问题,它其实是从不可食变为可食的。
  哥伦布到了美洲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当地人种植的辣椒。辣椒传入欧洲以后,一开始只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萄牙和西班牙被当作食物。然后,它经过地中海的航线传播,从贝鲁特经过小亚细亚,再从巴尔干半岛到维也纳,等于是绕了一圈,把辣椒传遍了欧洲。
  现在全世界生产辣椒最多的地方是亚洲,可以说,这种美洲植物彻底改变了亚洲食物的面貌。我们知道,来自美洲的很多食物都对世界历史有着重要的影响,比如玉米、土豆、番茄、辣椒,这些作物甚至改变了人类历史的面貌。
  辣椒来到亚洲,经历了一条怎样的传播路线呢?首先,往亚洲的新航路是由葡萄牙人开辟的。第一个在亚洲土地上开始传播这些美洲作物的人,是葡萄牙人Albuquerque。这个殖民者到了印度的果阿以后,就把当时在美洲发现的这些香辛料,包括番茄、腰果、辣椒等拿到这里来种植,于是果阿出现了一大批很有特色的菜肴,比如鱼咖喱、酸辣猪肉。有了辣椒后,咖喱里的辣味就更加浓烈了。
  葡萄牙人到了果阿之后,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向东拓展殖民地。就在建立果阿殖民地的第二年,Albuquerque率领舰队攻下了马六甲。
  马六甲是一个中国人长期聚居的地方。因为中国人长期在东南亚有经营活动,尤其是明朝和清朝的时候,东南亚华人的活动非常频繁,马六甲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华人定居点和商业贸易点。
  因此,当这些来自美洲的植物被带到马六甲的时候,马六甲的华人一定接触到了这些植物。我在寻找史料的过程中发现,马六甲有一种菜肴叫“娘惹菜”,是一种虾酱、辣酱的混合菜。还有黑果焖鸡、咖喱鱼头,这些菜都是比较辣的。从中可以看出,当时马六甲的华人已经把辣椒作为一种食物。

  辣椒一开始是一种园艺植物

  但是这和中国国内的情况很不一样。中国人第一次记载辣椒,是明朝的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写的《燕闲清赏笺·四时花纪》,里面有这么一段话:“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在这里他虽然提到了味辣,但是辣椒主要不是作为食物来食用,而是作为一种花草来观赏的。在《花纪》中,辣椒是一种园艺植物。
  辣椒传进中国以后,它又是怎么传播的呢?据考证,辣椒在中国最有可能的登陆地点,是广东、浙江、台湾。
  台湾把辣椒叫番姜,其他地方则叫番椒或者海椒。一般来说,中国人常常以“胡”“番”“洋”来命名从外引进的植物。秦汉到唐宋期间传入的植物,基本上加“胡”字,像胡萝卜、胡荽、胡椒、胡瓜;唐宋至明清期间传进来的基本上加“番”字,像番薯、番茄、番椒、番豆;清以后传入的则加个“洋”字,像洋芋、洋葱、洋白菜。
  辣椒在中国传播,最重要的是广东和浙江这两条路线。辣椒传到浙江以后,再通过京杭大运河一路往北传播。广东这条传播路线,则是通过贸易线路进入湖南,再到贵州、四川,然后来到北方的第一个据点——陕西。在中国北方,陕西是辣椒传播的起点。
  在这个过程中,辣椒完成了从观赏植物到可食用植物的变身。
  首先,它在明清之际变身为一种药用材料,用于镇痛。辣椒可以镇痛是什么原理呢?人的细胞里有一种产生疼痛的因子,把辣椒敷上去之后,它可以吸收那种因子,能减轻风湿痛之类的疼痛。
  再说到食用。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辣椒能吃,然后开始大量地吃辣椒呢?我在史籍里找到一条线索,康熙六十年的《思州府志》里说:“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盐。”“土苗”,是指“土”和“苗”两个不同的族群,“用以代盐”,就是用辣椒来代替盐。
  康熙六十年的这段记载,距离万历十九年,也就是第一次出现辣椒记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100多年。

  饭菜有别,吃辣下饭

  贵州为什么要拿辣椒来“代盐”呢?贵州是一个没有盐井的省份,需要从外省输送盐到贵州,所以贵州的盐是非常贵的。尤其是明清之际,人口激增,盐的输送又非常有限。我现在去贵州的一些山区做调查,吃饭的时候老人家会来问我:“这个菜咸不咸?”咸就是好吃的意思。贵州人缺盐,于是想了很多办法来代盐。什么办法呢?他们烧草木灰代盐,用碱代盐,用辣代盐,用酸代盐。贵州用酸代盐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很多食物都可以做成酸的。
  中国饮食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系统叫作“饭-菜体系”,就是指饭菜有别,饭和菜是两个系统的东西,饭是主食,而菜是拿来下饭的。这种体系体现阶级,体现偏好,也体现地域的差异。“饭-菜体系”是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张光直在《中国文化中的饮食——人类学与历史学的透视》一书的导言中提出来的。
  中国人都知道,饭菜不一样,菜是拿来下饭的。但我们怎么找线索证明这件事呢?在青铜器时代,中国人用簋和豆烹饪饭菜。簋是什么呢?是用来煮主食的器皿,高粱、小米、大米都是用簋来煮的。豆则是用来放副食的,肉酱、酸酱、醋都放在豆里。这是当时的吃法,主食是一定要吃的,副食则是可以增减的。
  这就造成了中国的饮食出现了一个特点——副食要能够下饭。这给辣椒的传播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因为辣椒可以下饭。即便是已经很下饭的酱菜、咸菜,往里面加点辣椒不是更好下饭吗?
  到了清末,整个西南地区的人都在吃辣,然后向东一直传到江西,向北到了陕西。但是,南边沿海一带的人不吃辣,为什么呢?第一,沿海地区渔获比较容易,有海产品作为副食;第二,沿海的商品经济比较发达,可以买入副食。为什么辣椒在北方也一时传不开呢?因为辣椒在改良之前是一种热带作物,所以在大棚技术和品种改良出现之前,它在北方的发展非常有限。

  为什么移民喜欢吃辣

  近30年来,辣味饮食在全国范围内一枝独秀。这究竟是为什么?
  根据我的研究,其实这个问题的背后是,越是移民城市,人们越是喜欢吃辣。因为中国现在的几个大城市都是移民聚集的地方,是移民选择了辣味。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因为通常来讲,移民到达一个地方后,会模仿这个地方上层的生活习惯。比如说移民从乡村到城市后,会穿城市里流行的衣服,会使用抽水马桶。为什么在吃辣的问题上就不一样了呢?
  我在上海做调查,上海的移民大多来自江苏、浙江、安徽。我问他们:家里以前有没有吃辣的习惯?没有啊。而上海人本来也是不吃辣的,为什么这些移民来到上海以后就吃辣了呢?北京也是川菜生意最好的地方之一。我问过很多来北京的山东人、河北人、山西人,他们在家不吃辣,是来了北京以后才吃的。这是为什么?
  我们先来看一下传统菜系的人均消费,看看辣味菜的价格处于一个怎样的区间。江西菜有瓦罐煨汤,台湾菜有手抓饼,东北菜有饺子,新疆菜、西北菜有拉面……但这些都不是用来会餐的菜,因为它们是不成席的。除去这些,我们会发现排名靠后的菜全部都是辣的,也就是说,辣味菜相对比较便宜。
  移民到新的城市后会建立怎样的饮食习惯?首先,移民脱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讲到,中国本来是一个乡土社会,后来人们离乡离土,把自己的根丢掉了,来到了城市,移民原来所依赖的宗族、亲戚关系都没有了。这时候他们需要什么?需要社交,需要与别人建立联系,而一起吃饭就是一条建立联系的捷径。欧洲人建立人际关系是去酒吧喝酒,中国人则是靠吃饭建立感情,所以吃饭很重要。辣味菜肴是相对便宜的,也是移民能够消费得起的食物,所以比较容易被大家所接受。

  “被发明的传统”

  有一种东西叫作“被发明的传统”,比如汉堡包、比萨。本来比萨这种食物在意大利是没有的,后来意大利人为了迎合移民,也制作比萨,但其实比萨原本是美国人发明出来的。汉堡包也是,虽然它叫“汉堡”包,但它并不是在德国汉堡发明的。
  现在,很多川菜也是“被发明的传统”。我去很多川菜的始发地,寻找传说中盛产川菜的地方,比如万县、重庆等地,我想知道那些有名的川菜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比如我们经常吃的烤鱼、麻辣烫等等。结果一问当地的厨师,并没有这个菜。这就是移民的发明,是在城市里被发明出来的一种口味。
  吃辣还有一个特点:我们会餐的时候一起吃辣,就意味着我和你一起在忍受痛苦。因为辣味不仅仅是一种味觉,还是一种痛觉,大家一起忍痛吃辣,就有一种共情的意义在里面,我们成了同甘共苦的一群人。
  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们喜欢比较谁更能吃辣。中国哪里的人最能吃辣?是湖南人、江西人还是四川人?我们经常会比较一番。通常,我们不会说哪里人最能吃咸,而是说哪里人最能吃辣,这是为什么?吃辣为什么这么值得炫耀呢?就像刚才说的,因为吃辣是一种痛觉,所以它很值得炫耀一下。一个人能够大口大口地吃辣,代表他能够忍痛,也代表他的身体比较好。
  我在广州和上海的很多街区做调查的时候,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吃辣与年龄很有关系,基本上45岁以上的人吃辣的能力会直线下滑。
  我还把中国人比较常吃的辣味食物做了一个量表。因为,判断一种辣椒有多辣,国际上是按照史高维尔指标来衡量的,这是衡量辣味的一种辣度单位。我把中国人经常吃的辣椒食物也做了一个量表。
  我发现,其实我们中国人并没有吃得很辣。我们吃辣大概能到什么程度呢?酱料类的调味料,比如老干妈、豆瓣酱,基本上是在5000以下的辣度单位,这与西方的辣椒调味料的辣度差不多。我们的干辣椒,比如石柱红、二荆条,能达到10000多的辣度单位。我们每年人均干制辣椒的消费量是210克,印度是800克,墨西哥、东南亚一带是400克到500克。所以,我们中国人吃辣的能力在全世界不算厉害。
  那么,各个省吃辣的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很多地方都说自己最能吃辣,但我觉得我们之所以会有哪个省更能吃辣的印象,完全是饮食文化的差异造成的。比如,四川的饮食文化很丰富,也出了很多名人,因为被提到的频率高、曝光率高,所以我们经常一说到辣,就会想到四川。湖南也是这样,名人多,文化产业发达,所以我们往往感觉湖南人很能吃辣。但其实,我发现贵州人非常能吃辣,只是贵州没那么出名而已。

(文章来源:《解放日报》2020年1月29日第7版)

 

 

 

荐稿人:ffy 2020-01-29  执行编辑:lry  2020-01-29  责任编辑:lxl 20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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