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不少国家把康乃馨作为母亲花。随着洋节的流行,一些国人也开始把康乃馨视为中国的母亲花。实际上,中国古代早就有代表母亲的花——萱草。萱草体柔性刚,象征着东方女性的宽容温柔、朴实坚忍;萱草华而不艳,散发出中华母亲恬淡优雅、慈老爱幼的光辉。萱草作为“中华母亲花”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就有相关记载和描述。此后的历朝历代,有关萱草的诗词歌赋、杂述著作层出不穷,几至汗牛充栋,并进一步拓展至绘画、牌匾等艺术领域,构造出极其丰富的人文内涵。
母爱与孝亲
在传统文化中,萱草是母亲、母爱的象征符号。此类题材的文史资料十分丰富,择其一二,以见其概。 唐代孟郊《游子》诗写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在此,孟郊直接将“慈亲”与“萱草”联系在一起:萱草生满阶前,游子正远行天涯。慈母依门远眺,思子心切,以致眼前的萱草花都视而不见了。 宋人家铉翁的《萱草篇》,也是借萱草来歌颂母爱的佳作。其中写道:诗人美萱草,盖谓忧可忘。人子惜此花,植之盈北堂。庶以悦亲意,岂特怜芬芳……萱草岁岁盛,此乐安可量。 诗人赞美萱草可以解忧,儿子将其植满北堂。每天昏定晨省,戏彩斑衣,愉悦慈亲,萱草花也开得灿烂辉煌。诗人将萱草称为“儿女花”,花能解语,事亲日长;萱草花岁岁茂盛,意味着儿女慈亲、和乐绵长。 元代王冕画有《墨萱图》,并配有题画诗: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墨萱图》是一幅以萱草表现母爱的画作,可能是王冕游历在外时所画。可惜年代久远,这幅画失传,但题画诗流传了下来。全诗表现了游子思念慈亲的真挚感情:那灿灿的萱草花,丛生于北堂。南风吹拂,萱草摇摇是在为谁吐露芬芳?慈母倚门远眺,游子的路途是那样劳苦。不能天天奉养慈亲,儿子音讯远隔关山。抬头看着一片云林,听到慧鸟的叫声很是惭愧。 明人张宁的《梦萱八韵》则进一步写出了生死隔绝、痛定思痛之情。原文感叹:萱亲不可作,魂梦每相随。寂寞知何自,苍茫忽见之。虚中闻叹语,空里见容仪。多在茫门处,或逢携幼时。都忘形隔绝,犹学旧娇痴。委曲生前话,凄凉觉后悲。留连长及旦,定省已无期。莫说忘忧事,年来鬓已丝。 整首诗表达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惨痛与悲凉。大意是,慈亲虽然远逝,而梦中总是相随。孤独寂寞之时,忽然又见到了慈母。音容笑貌,恍然见之,仿佛母亲在倚门远眺,或是在抱持幼时的自己,以至于忘记了阴阳隔绝,仍在跟母亲撒娇作痴。喁喁诉说生前琐事,忽然醒来一片悲凉,流连伤感直至天明,这才醒悟已无法膝前昏定晨省了。莫说忘忧之事,年来已两鬓斑斑。 后来,在母爱、孝亲的基调上,萱草文化还注入了忠孝的内涵。宋人赵由济《谱乐歌》有这样的描写:椿台萱草,高堂可娱。惟忠惟孝,立身有本。在此,移孝作忠并将其作为立身之本,让萱草的内涵得到进一步丰富。 与此同时,萱草的忠孝意象表达也逐渐由传统的文学领域向绘画等艺术领域拓展。元代画家钱选使用萱草、蜀葵等意象来表现忠孝。明代画家沈周又加以发扬光大,其《忠孝图》是由松、石、萱草、蜀葵等构成。清代画家王武现存一幅同题画作,就是临摹沈周的《忠孝图》。 王武特意解释了画名的由来:“葵心向日,萱草思亲。”蜀葵象征“忠”,萱草象征“孝”。他还进一步说明:“此石田翁(沈周)作也。余垂髫时从先君子得睹此图,后即散去,杳不可得。阅十有余年,追随梅村吴年伯,忽出此幅为鉴赏。如晤故人,乞假归摹之,犹未神似也。今已发白,偶返写此景颇觉益进,因窃自喜记之。” 还有的诗人尝试将萱草意象向忧民情怀拓展。宋人石延年《题萱花》写道:移萱树之背,丹霞间金色。我有忧民心,对君忘不得。这里,作者将金灿灿的萱草花与炽热的忧民之心进行类比,极大地丰富了萱草意象。 此外,文人墨客还以椿萱并茂,用以象征父母康健、家庭和美。明人唐寅有《椿萱图》画作,并附有题画诗:漆园椿树千年色,堂北萱根三月花。巧画斑衣相向舞,双亲从此寿无涯。 意思是说,漆园的椿树展现千年苍颜,就像那高寿的父亲;阳春三月堂北萱草泛出新芽,就像那康健的慈亲。为人子者愉悦老亲,从此父母福寿绵长。 与之相伴,明清时期以“椿萱并茂”为题的寿匾也盛行一时,成为祝福父母长寿的常见意象。
消愁与隐逸
萱草又称忘忧草,古人认为有消愁、忘忧的作用。 第一首描写萱草的诗歌《诗经·卫风·伯兮》就有相关的说法。它是这样写的:伯兮偈兮,邦之杰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这里的“谖草”即指萱草,有忘忧之意。 萱草的解忧之说与其植物学特性有关。晋代张华《博物志》引《神农经》说:“中药养性,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宋代《山家清供》进一步指出:“春日载阳,采萱于堂。天下乐兮,其忧乃忘。” 李时珍《本草纲目》也说:“萱草苗花味甘,性凉,无毒。治小便涩,身体烦热,除酒疸。消食,利湿热。作菹,利胸膈,安五脏,令人欢乐无忧,轻身明目。” 在历史文化的发展过程中,萱草忘忧的文学意象愈益丰富。西晋夏侯湛在《忘忧草赋》中盛赞萱草体柔性刚、蕙洁兰芳的品格,欣赏其烛若丹霞、晔若芙蓉的风采。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酬梦得比萱草见赠》中写道: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借问萱逢杜,何如白见刘。老衰胜少夭,闲乐笑忙愁。试问同年内,何人得白头。 这是白居易和刘禹锡相互酬唱的众多诗作中的一首。从白居易的题注说明可以看出,刘禹锡先写了一首诗《赠乐天》,其中的“唯君比萱草,相见可忘忧”把白居易比作萱草,白居易为此应和:杜康酒可以排郁解闷,萱草花能够使人忘掉忧愁。请问萱草和杜康,怎么能比得上白刘二人的深情厚谊。老年衰弱胜过年少夭折,闲乐之人笑话繁忙忧愁的人。试问咱们同年之中,有谁已经白头? 元人萨都剌则在《道傍萱花》中,从旅人出门在外、倦游思归的角度描写萱草花:萱草花开山路头,内家景致落林丘。风尘不改好颜色,应与行人消百愁。大意是,萱草花开在山路尽头,人家景致显露在林丘之上。风尘漫天也遮挡不住萱草花的美好颜色,使得途中倦旅消除了忧愁。 清人边寿民的《萱花》,还在忘忧的意象中进一步渗透了隐逸之情:共道山中好,入山苦不早。山中本无忧,又有忘忧草。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人们都说山中美好,果真入山后发现来得太迟。本来山居生活就无忧无虑,更何况还有那满目的忘忧草。
宜男与团圆
萱草也称宜男草。晋人周处《风土记》谓:“怀妊妇人佩其花,则生男。故名宜男。”自然,这是传统社会万物有灵、生殖崇拜观念的产物,折射出传统社会男尊女卑的意识。 实际上,在文学作品中,古人并不刻意渲染所谓的“宜男”功能。三国曹植《宜男花颂》即呈现出将萱草和“宜男”功能剥离之势,强调“草号宜男,既晔且贞。厥贞伊何?惟乾之嘉。其晔伊何?绿叶丹花……君子耽乐,好合琴瑟。”曹植赞赏宜男草“既晔且贞”“绿叶丹花”,实则寓君子追求“好合琴瑟”之意。 再看西晋傅玄《宜男花赋》:猗猗令草,生于中方,花曰宜男,号应祯祥,远而望之,焕若三辰之丽天,近而察之,明若芙蓉之鉴泉,于是姣童媛女,以时来征,结九秋之永思,含春风以娱情。在此,号称祯祥的宜男草焕若丽天、明若鉴泉,成为姣童媛女春风娱情、永结同心的媒介。 唐人于鹄的《题美人》更把“宜男”功能演化为单纯的意象符号:秦女窥人不解羞,攀花趁蝶出墙头。胸前空带宜男草,嫁得萧郎爱远游。意思是,这位秦女大胆窥人,毫不害羞,还攀花捕蝶翻出墙头。然而,胸前佩戴宜男草也是枉然,因为她嫁的萧郎最喜爱的是浪荡冶游。这里,佩戴宜男花与其说是为了寻求子嗣,不如说是情投意合、夫妻团圆的象征。 除了上述侧重不同主题的分类著述外,还有以萱草来比兴寄托、抒情言志的作品。 例如,南朝梁徐勉的《萱草花赋》曰:览诗人之比兴,寄草木以命词。惟平章之萱草,欲忘忧而树之。爰有幽忧,庭闲志静。高木列其阴,兰芳糅其影……亦曰宜男,加名斯吉。丽而不艳,雅而不质。随晦明而舒卷,与风霜而荣悴。笑杜蘅与揭车,何众汇之能匹。 在此赋的开篇,作者即表明其立意在于比兴寄托。虽然赋中也提到了忘忧、宜男,但只是顺带一过而已。作者真正赞赏的是萱草华而不艳、雅而不质的高洁品格,将其不同凡俗的情志意趣外化于超越“众芳”的萱草花。 此外,萱草花还逐渐进入工艺美术范畴,被加工成为独特的节日礼品。宋人陶榖的《清异录》记载:孟昶时,每腊日,内官各献罗体圈金花树子,梁守珍献忘忧花,缕金于花上,曰独立仙。此“独立仙”的庐山真面虽难以还原,但根据缕金于忘忧花上并献于帝王家的情形,当为精美的工艺品。 总之,从先秦时期开始,萱草花就被赋予了文化符号象征意义,逐渐形成母爱与爱母、忘忧与消忧、宜男与团圆等主题,并拓展至忠孝观念、忧民意识等层面。同时,传播形式也从文学扩展至绘画等艺术领域,显示了其作为“中华母亲花”的丰富内涵和强大影响力。 新时代,党和国家号召要对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萱草文化迎来了良好的继承与发展契机。为进一步深化人民群众对萱草文化的理解与体认、进一步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建议配合中华母亲节推进工作,设立“中华母亲花”,激活传统文化内容,打造活的传统,全面唤起对亲人、对家庭、对故乡、对国家的感情,唤起对民族文化的记忆以及对民族精神的认同。 在此基础上,系统整理萱草文化资料,让萱草回归“中华母亲花”的本位;加强萱草题材的文艺创作,重建母亲花的形象符号系统;挖掘萱草的养生功能、药用功能,实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相统一。 (作者为上海应用技术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教授) (文章来源:《解放日报》2020年8月18日第12版) 荐稿人:ffy 2020-08-18 执行编辑:ffy 2020-08-18 责任编辑:tmy 2020-08-18 同济大学关心下一代网站首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