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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10-10-24 【编辑录入:lrylry】 文章出处:《文汇报》2010年10月23日第10版

影响并改变着我的那些人和书
作者:白岩松  阅读次数:18648


   

        生命如同一条河流,出发时,还只是清澈的涓涓细流,一路奔腾,慢慢加速,陆续开始有人或事,书或者光影,为这条河流填注力量,增加水流甚至影响方向,每个人都不例外。

        梳理一下来时路上那些或推过我一把,或深深影响过我的人,还有那些书、音乐和电影,好听好看,过后难忘。是路标,也是营养,甚至就是人生的意义。是它们,让我成为今天的我,并将深远地影响着我的未来。  ——作者

   

老头儿们

        必须承认,我喜欢很多老头儿,不仅得到智慧与启迪,还可以就近靠近榜样们。在我的人生目标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将来成为一个好玩的老头儿,就像我现在喜欢的好多老头儿一样。

        比如黄永玉。听说他是全北京最早开私家车的几个车主之一,开车时,他已经过了六十。后来,各种好车都喜欢,有空就过把瘾,只是到近几年,年纪大了,才只看不开了。

        老爷子似乎对好多事情都如对汽车一般感兴趣。大家一提到他,就会想起画家这称谓,可在我眼里,他是文字第一,木刻第二,画画第三。这可不是故弄玄虚,不信,您翻翻他的书看一看,从头到尾,你都能找到开怀大笑的机会。然而文章写的可不都是喜剧,甚至更多是悲剧,但文字中,总能释怀并化解。当然,湖南人笔下,怎会没有嬉笑怒骂的辣,可各种情绪总是被他调适得很好,让你笑中有泪地完成一段文字旅程。

        甚至我认为,当下中国文坛,各路写散文的高手,超出老爷子的少之又少,更何况,面对黄永玉这个名字,想占有他一幅画几乎没可能,但花百八十块钱,占有他写的几本书并因此分享他的智慧、思考与幽默本事,这便宜占大了。

        老爷子还写诗,写成一本诗集,然后一本正经地到书店里找一帮老友慢慢地读。而在北京的东郊外,老爷子大手笔建了一个园子叫万荷堂,时常高朋满座,有重要聚会就由老爷子寄出亲笔书写的请柬,把游戏也正规对待。我接到过请柬,但还从未去过,一来机缘不巧,二来也怕搅了老爷子的清静。然而,一想到他,还会很开心。这个时候,你不太怕岁月的侵蚀,原来老去,不过意味着生命的另一种可能,甚至你会好奇,岁月中那么多的苦难,都去哪儿了呢?

         写到这里,我想到老爷子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只大鸟,这不奇,旁边一行字把我看乐了: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我估计,这画说的是主持人。

        丁聪是黄永玉的老朋友,我在十几年前因为采访而走进“小丁”的家,以后就多了一些思念与牵挂。前些年,一场大病,老爷子进了医院,出来后,我看到他,慰问,没想到老爷子依然笑容满面:“我该走了,可问了一圈,人家不收。”

        于是,我们爷儿俩接着聊,老爷子又一句话把我逗乐了:“住院手术真有好处,你看,我一下子瘦下来几十斤,这下省心了!”仔细一看,还真是,老爷子瘦了太多,但是乐观没变。

        其实,这一辈子,折腾他的可不只是病,比如黄金岁月去养猪,可回过头,老爷子会骄傲地对我说:“我养那猪,特肥!”

        一想也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没点儿乐观真不行。估计有不少好老头儿,被折腾给挡在老年之外,也就靠着乐观与豁达,走到人生的终点。2009年,老爷子走了。我没有伤感,既然老爷子用自己的一辈子,把笑容变成了一种力量,那我们干嘛不用笑容来纪念他?

        黄苗子、郁风是一对历经苦难的神仙伴侣,老年时,可爱加剧。有一次,郁风一本正经地问我:“西班牙邀请我去,你说,我去还是不去?”问话时,老人家还摆出西班牙弗拉门戈舞的造型,神态如少女,而此时,她已年近九旬。年轻时,她们一群同学向往过西班牙,但后来时代动荡变迁,西班牙终成梦,年近九十,机会来了,老人的心动了。

        我自然回答:“去啊!”老太太乐了,这时,旁边的黄苗子插话:“你帮她联系神舟飞船吧,她还想上太空呢!”

        大家哈哈大笑,谁都忘了这是一对接近九十的夫妇。

        再说一位年轻的。今年七十四岁的韩美林,两年前做了一次大手术,出来后自我感觉“比以前聪明多了”!其实,他以前就聪明,要不然,不会让奥运会的吉祥物福娃从他手上诞生。但对待这个作品,他习惯轻描淡写,因为过程中,“不懂艺术的人话太多。”你看,老爷子的话不比画差吧!

        作为政协常委,开会时,见很多人好话说尽,老爷子一笑:“各位,咱们到这儿来,是来献计献策,而不是来献媚的!”一句话掷地,满屋子的尴尬和沉默,之后是掌声。

        看到这儿,可能您眼前出现了一个尖锐、苛刻、满身是刺不好合作的老头儿形象,其实恰恰相反,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总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虽然一辈子受了太多苦,可他的作品几乎全是乐观的,“因为人民需要。”

       这位迎来艺术生涯六十年的大家,最近逢人便讲的一句话是:“我的艺术快开始了!”我同意,大艺术家的境界必回到童年!

        提起季羡林,大家都会想到他的严肃与严谨,其实,老人偶尔也会露出可爱幽默的一面。记得有一次去看他,在聊其他话题的中间,老爷子突然托我转告失眠者一件事。

        原来,在二战时,季老正在德国留学,因战事,他十年无法归国,这期间,染上失眠症状,开始吃安眠药,从此再也扔不了,一吃就是七十年。

        老人让我带话:都说吃安眠药不好,我是活例子,都吃了七十多年了,不也没事吗。告诉害怕的,没事儿!

        有一阵子,我这个学俄语的人来了兴趣,报了华尔街英语班,在一次学校迎接老布什的聚会上,我身边坐着一位老人,看着像六十多岁,其实已过八十,一聊,得知,他是北京友谊医院的前院长。我很纳闷儿,“您也在这儿学英语?”老人回答:“是啊。”我更纳闷儿了,“您是医生,又是院长,英语一定不错啊!”老人回答:“还行,可我的英语都是学术英语,太老,我想学学这美式英语怎么回事。”

        这一番对话,让我永远难忘,记得在那一年的年终回顾节目时,我特意讲了这个故事,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依然为了兴趣没有任何功利心地学习,年轻的我们该如何感想?这,可能正是老人的力量与意义。


老师们

        我成长于一个教师家庭,父亲、母亲、姑姑、舅舅、舅妈、嫂子……都是老师,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习惯产生一种幻觉,经历过的老师都像是家人,事实也如此。

        现在的父母,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时,是要“择校”的,认为选上一个好学校,一切皆有可能。可依我自己的经验和体会,“择师”才是最重要的。其实,一个孩子能否健康成长、不厌倦学习,是否养成好的习惯,是否自信,真正的关键,是你最初遇到了怎样的一个老师。

        也许是我幸运,上学时成绩虽然起伏巨大,好时名列前茅,差时名落孙山,一路上也挨过老师很多批评,但只要有成绩,总得到鼓励。自信,从来未被真正摧毁,反而在老师一路细心的照看下,有勇气向前。

        记得高中同学前几年在家乡聚会,临别时,大家一起出门送班主任刘老师,拥抱、叮咛之后,老师走了。看着老师慢慢前行的背影,突然发现老师真的老了,满头的白发,行走已不敏捷。在孩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挪。怎么就老了呢?在大家的心目中,老师还是那个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都盯着我们,大事要讲小事要管,刀子嘴豆腐心的形象。可一想,怎能不老?连我们都人到中年,老师也年过七十。只不过,回忆,把形象定格罢了。

        到了大学,本以为不会再有像中学时那样日积月累的师生情谊,然而八十年代末特有的氛围,还是让我们难得地有了亲如一家的师生关系,尤其是临毕业时的特殊风波,更是把老师变成保护神,如父母一样为我们牵肠挂肚。我们的曹璐老师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同学们依然从全国各地赶回来,几十口子人,陪着老师热闹了近两天。而现如今,日子风平浪静,不知道,大学校园里,是不是依然制造着这样的“师情画意”?

        曹璐老师资格老,于是,也有她前面的学生后来当了我们的老师,师生关系就在几代人中传承,像我们的班主任丁俊杰,就是当初曹老师的学生。在校园里,这样的几世同堂,更是温馨的画面。

        曹璐老师的另一个学生,八十年代中期火透中国文坛和新闻界,他的一篇又一篇关注现实的报告文学横跨文学和新闻两界,其实也扮演着舆论监督最初的角色。对于我们学新闻的来说,这个大师哥的名字如雷贯耳。然而没过多久,他真的进入学校,成了我们的老师,讲授报告文学。说句实话,他的报告文学写得很好,但讲课的魅力似乎不如他的文笔,可有机会让“如雷贯耳”的人物来做老师,那一个学期的报告文学课很特别。

        离开校园,不再有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但成长中,身边太多的人依然不断地推动我,他们是接过“老师”这一棒的人。从我二十一岁工作到现在,这二十多年里,扮演我老师角色的人太多,不过,感恩于我,不仅仅是当面致谢,更重要的是,当自己有机会时,加倍地将过去得到的帮助返还给需要帮助的年轻人。

   

《朦胧诗选》

         如果问我哪一本书被我翻看的次数最多,除去《新华字典》与课本,就是《朦胧诗选》。翻开这本泛黄的老书,还能看到我与它结缘的日子:198658日,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购于王府井新华书店。

        于我们,这几乎是一本诗歌的圣经,而在其中,打头的北岛,对我影响最深。在这本书中,北岛第一首诗中的头两句,便改变了当时我这个十八岁的孩子对世界的看法。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其实,与其说这两句是诗,不如说,这是诗人对过去的总结和对未来的预言。而对于当时的我,更像是由文字锻造的锤子,狠狠地向心中砸了下来,不成长都不行。对于北岛,这首诗的名字叫《回答》;可对于我,却更像是提问的开始,对人生与社会的提问。

          当然这本书中不只有北岛,还有顾城,舒婷、江河……他们或这样或那样造就着我的改变。

          舒婷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膀痛哭一晚……

          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梁小斌说: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归根到底,这些诗击中我们,来自于一种对当时社会与人心的全新思考与观察角度,它真实、准确、拒绝八股,给我们这代人,注入了忧虑与质疑的基因。

        这些诗被冠以“朦胧”二字集合成书,然而回过头看,这些诗之所以长久难忘,恰恰不是因为它们朦胧,而是因为它们骨子里的犀利与直率。

        后来,这些诗人都走了,有的背井离乡,只带着中文这件唯一的行李;有人告别童话,杀妻后自杀;也有人长住小岛,中年的树上友情的叶子日渐凋零。

        在二十几年后,我又翻开它,如同中年时,又见到初恋的情人,不再有心跳加速的情感,却依然能在相互寒暄中感觉到淡淡伤感。而同时,也发现自己少了不顾一切想呐喊的冲动,这是生命的必然,老了的不只有诗人,还有我们自己。


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还有人知道三毛吗?或许会有人以为是张乐平笔下的漫画形象,其实,我们也这样认为过,只不过后来才明白,这是一位女作家,成长于台湾,却不是用宝岛来吸引我们,而是书中的沙漠、爱情与梦中的橄榄树。

        三毛的书,是一本又一本从北京各个书店买回来的,《撒哈拉的故事》只是其中的一本。这一套书出版的时间有间隔,估计全过程持续了一两年甚至更长,才接近出齐,等待也就成了一种乐趣。

        如果说在当初,琼瑶已经成为女生必读,武侠让男女生痴迷,那么三毛则属于青春。然而,三毛又绝对不只代表女性,否则无法解释我们这些人为什么同样投入其中。或许,是因为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远方,都有一个沙漠与草原与荷西还有橄榄树,而三毛,提前到达。

         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远行之后渐渐收住流浪的脚步与心,走进中年与老年,开始琐碎与平常的日子,那么三毛于我们,也就只是一个过客,相逢过,然后慢慢遗忘。

         然而,三毛并没有给我们这样遗忘的机会。

         相识她的文字几年之后,突然传来消息,在台北公寓的卫生间里,她自缢身亡。

         一个流浪天边的奇女子,最后却在城市这狭小空间里告别一切,无论如何,都是一种讽刺。或许,也正是这种狭小,让三毛绝望,彻底离开,才会重新开阔。又或许,流浪天涯,不管脚步到达多远,都走不出自己,最远的终点只在最近的心里。

         于是,我们再也无法忘记,因为三毛已经以一种永恒的方式成为我们青春的一部分。

         留下十几本不厚的书,几首如《橄榄树》一样的歌,一头长发和一堆谜团,她潇洒地走了。

         至于她书中所写,人或事、情或心是真的还是虚构?一切都已不重要,因为在三毛的文字中,我们都曾真实地远行过。

    这就够了。

   

唐浩明《曾国藩》

        读长篇小说《曾国藩》,与我接触电视是同时,都在1993年,一个从人生道路,一个从人性深处,都极大地影响了我,虽然这两者的重叠多少有些巧合。

         那时的《东方之子》拍摄,时常要出差,湖南湖北江苏四处跑,刚刚开始与人打交道,描述东方之子们的内心世界,于我当时二十五岁的年龄,是一个挑战。

        三卷本的《曾国藩》很长时间陪伴我转战东西,从我们长期的历史教科书上看,曾国藩绝对不是“东方之子”,甚至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在唐浩明的笔下,曾国藩活了,有血有肉有痛苦有挣扎有辉煌有文化,这与在岳麓书院里,唐浩明多年整理曾围藩家书紧密相连。当更多的细节出现在人物身上的时候,人有了;而当人的复杂性写清楚时,历史靠近了真实。我猜想,唐浩明写《曾国藩》可不是为了颠覆,他不过是想还原,当然应当被还原的历史还有很多,只不过,曾国藩幸运地遇到了自己多年后的同乡。

        这位一生坎坷前行的老东方之子,终于一步一步靠近自己人生的巅峰。在唐浩明的笔下,细致地描绘了这一高处,便是曾国藩坐到皇帝身边,吃了一顿至高无上的饭,似乎一生,都为了这奖励一般的一顿饭。

        看到这里,我过了一个坎儿。如果这意味着人生的巅峰,不要也罢。

         人性如此复杂,唐浩明笔下的曾国藩,你已分不清成功还是失败,辉煌还是悲凉,是英雄还是小丑。然而,正是这一系列的不知道,把人性的复杂写得淋漓尽致,我找到了走进“东方之子”们的内心之路,不再是概念般的文字。

        告别,是一个下午,地下室昏暗的光影中,《曾国藩》最后一本还剩几页,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只为推迟与一本书和一段人性之旅的告别。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结束,而思绪难平,打开笔记本,写下几千字,至今留存。

    《幸福了吗?》白岩松    长江文艺出版社

 推荐人:lry       2010-10-24      执行编辑:xwf  2010-10-24      责任编辑:tmy  2010-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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