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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16-05-13 【编辑录入:lrylry】 文章出处:《新华每日电讯》2016年5月13日第9版 |
停不下的煤车 歇不下的善 |
作者:本报记者王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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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囊行善感动中国的陆松芳86岁了,仍在拉煤,仍在捐钱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发生两天后,浙江德清78岁的老人陆松芳,捐出拉煤饼攒下的1万1千块钱——有人算过,攒这笔钱,他要两年不吃不喝拉上50万斤的煤饼。8年后,好人陆松芳身板仍然硬朗,仍在拉煤行善
本报记者王京雪
地处浙北德清的新市古镇,就是人们想象里江南水乡的样子:一半小河流水,一半青石板街。水和街之间有石阶,方便人蹲着浣洗物件;街和街之间有石桥,忙的闲的,上班、上学、买菜或趿着拖鞋、提着撑衣杆的人在上面来往。早起的店铺主人推开门、下好门板,生起煤炉做饭烧水,炉里烧着的,南方人叫“煤饼”,北方人叫“蜂窝煤”。河边藤椅木凳上一早就有人坐着喝茶抽烟发呆,一些老人家仿佛从早到晚一坐百年。
86岁的陆松芳在新市古镇里拉煤车卖煤饼,已经拉了28年。2008年,在那场牵动无数国人心魂的大地震发生两天后,时年78岁的老人在这里捐出了拉煤饼攒下的1万1千块钱——有人算过,说这笔钱,陆松芳不吃不喝要拉上两年合计50万斤的煤饼,这让古镇人惊讶、感动,继而让古镇外的人惊讶、感动,说这是“一个穷人的善举”,“卖煤翁爱心感动四方”。
“他良心好的唻。”古镇不大,老住户们彼此相熟,谁都能讲出陆松芳的一点故事,“还在卖煤饼,跟8年前没变化,看不出那么大年纪,满面红光,皮肤比我们还亮,就是背好像更驼了。前阵子给得病的小孩捐款,他捐了1000。”一个女孩说;“好人,全国道德模范,他不容易的。”路过的男人说;“你说他做好事是8年前了?我跟你讲,别说8年,他28年前就是这样,他一辈子就是这样!”小卖店女主人快言快语、声音响亮。
八年后
他看上去还是老样子,身上还是8年前上报上电视时那件白衬衫,沾着洗不去的煤灰痕迹,还是那件蓝布褂子、那条蓝布裤子,跟当年一样头发不多但多是黑发,身上干瘦但脸颊饱满,额头几条纹路轻细而浅。听说要拍照,他从床头的蓝色手提袋里摸出8年前被提名全国道德模范时的绶带挂上身,两手背到身后,身子使劲往后仰,一下子把弯折的腰挺直。
蓝色手提袋里装着陆松芳一生的荣耀,他很乐意打开展示:他和浙江省道德模范们跟省领导的集体合影,他站在东方卫视舞台上的留影,他应家长提议、跟一个婴儿车里的小姑娘的合照,当地领导写给他的贺年信,收录有他照片、事迹的书籍……
他喜欢问外地访客是坐飞机还是乘火车来的,然后说起自己坐飞机去北京的经历,有点神奇地感叹“只用一个半小时,驾驶员是女的,飞机在云层里飞……跟着共产党真享福。”
被提名全国道德模范去北京领奖是陆松芳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是他离开古镇出的最远的远门,也是他生命里的一桩意外。在备受关注的2008年之前、之后,陆松芳都是古镇里一个生活简单安静的老人,一个长年累月行善的好人。
他的生活节俭到“清贫”的地步:穿戴不讲究,几乎不在这上面花钱,有些衣服和鞋子还是捡来的。他做体力活,胃口大,一顿要吃半斤米,“过去吃得更多,早晨半斤稀饭,中午一斤米,晚上一斤米”,但吃菜不讲究,随便做一碗能吃一天,有时街坊家菜做多了匀他一点,有时从菜市场捡回别人不要的菜帮菜叶。去北京领奖时吃自助餐,同桌人盘子盛得满满当当,他一次只拿一点,最后将别人吃剩在盘子里的馒头、饼都拾过来吃掉,“吃多少拿多少,不要浪费。”
除了吃饭和捐钱,他很少有其他花销,但他捐起钱来真慷慨到“富有”的程度,丝毫不像一个一天拉近千斤煤饼赚30块辛苦钱的农村老人,也不像一个少孤家贫,儿时曾捧碗去别家讨过饭的人。“他经常是拉煤饼经过哪里在募捐,就把车停在一边,走过去捐钱,有多少捐多少,一直在捐,感觉攒下来的钱全捐掉了。”古镇社区办事处主任说。直到现在,在老家厚皋村,陆松芳家也只能说是一般人家,但他天然有种“富有”的金钱观,是镇上最穷的富人和最有钱的穷人。
清贫“富人”
陆松芳的小儿子陆连庆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冬天下雪后,河塘旁的“塘路”很滑,父亲一早就会独自过去扫雪,母亲时而埋怨他又扫坏了家中的扫帚。
1958年,对河口水库动工,修筑主力是附近各人民公社抽调来的民工,陆松芳也在其中,且负责分发三个村子的饭票。有次上面多发给他80人份、整整2000斤饭票,“当时值很多钱,又没人知道,但他全部还了回去。”陆连庆说。据说,收到这笔大额饭票,公社的人大为惊讶,立即想让陆松芳入党,他说不要不要,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应做的事,不该以此换取任何回报——就像后来,他因为地震捐款受到表彰,也不肯接受奖金,说自己捐款不是为了钱。
28年前,58岁的陆松芳在妻子过世后从厚皋村搬到古镇区拉煤,租房附近有老人年老体弱,身旁又没有子女,他常主动帮忙倒马桶。拉煤车时,常有人看到他停车捡起地上的瓜果皮、碎玻璃瓶,扔进垃圾箱。彼时,他的儿女都已成家,家中债务也已还清,陆松芳一身轻松,慢慢开始更自由地支配拉煤所得。
新市镇造大桥,他捐了600块钱,“本来要捐1000块,被劝回去了。我们捐一百两百、他捐一千,叫我们脸哪里搁哟。”同乡人开着玩笑回忆。除了汶川地震的1.1万元,雅安地震,他也捐了一万多块,“都是阿兄阿弟,他们遭难了,我应该帮忙”;村子凉亭坏了,维修要1万块钱,他主动掏钱,包工头受了感动,说你出9000,1000块工钱我出。前几年,他又拿出1万2千块钱给自己的村子也修了座凉亭,村里给这个亭子取名叫“道德亭”。
一年冬天,大雪过后古镇路面结冰,陆松芳一早出门扫雪,觉得一个人扫太慢,他买了几十把铁锹,让人贴出告示,谁来铲雪,铁锹送谁,很多人受了触动,跟他一起把积雪清理干净,“那么些铁锹也要上千块钱的,整个月工钱一下就用掉了。”陆连庆说。
有一回,两个人在煤饼厂门口为一张20元的假钞争吵被众人围观,陆松芳走过去,问清情况,要过假钞直接撕掉,反手递过两张10块钱,“不是大事情,打架打坏了还要花钱看病”;还有一回,买甘蔗的人看到削开的甘蔗坏了两节,整根都不肯要,跟卖甘蔗的人争论起来,陆松芳挤进围观的人群看了看,说“你走好了,这根我买。”……
他几十年如一日地行善、不停捐款,可儿子盖房,他是不出钱的,给家里小辈的压岁钱也多年数额不变。
有时候,陆连庆觉得自己不很了解父亲,他没有养老保险,没有退休金,岁数那么大,挣钱那么辛苦,日子那么清俭,捐款又那么大方。“他的想法我也不是很懂,但钱是他自己赚的,怎么用也由他的。”
“我问过他为什么做好事,”厚皋村党总支书记赵建荣说,“他说自己以前很苦,靠人家给口饭活下来,所以现在条件好了要报恩。”
2009年,陆松芳以近80岁的高龄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交党费,他拿来1000元,赵建荣吓了一跳,“我说你这么交,我们怎么办呢?他说那就今年交500,明年交500。”
人要心好,树要根好
过去,陆松芳拉煤要拖着板车到三五公里外的煤厂去拖,现在,镇政府和煤厂在离他住处不远的街上设了个小仓库,拖拉机从煤厂把煤饼直接运来,省了他不少力气。
系上围裙、带上棉线手套,把15箱煤饼一一搬上板车,“每箱30斤,一箱赚1块5毛钱,今天要买煤饼的不多就少拉点。”
“松芳啊——”路边小吃店老板招呼他,他把车拖过去停好,熟门熟路地把几箱煤饼搬到老板放煤的地方,蹲下身,一块一块拿出煤饼、码放整齐。“现在镇上只有他一个这样拉车卖煤饼的,别人都是开电动车、小卡车,但我们还喜欢他来,他服务很周到。”
烧煤饼的人家这些年越来越少,但古镇里总有陆松芳的生意,在这里,他被需要也被尊重着。
“人家从北京来看我呢,从北京来的。”他有些微雀跃地告诉买煤饼的老板们、告诉遇到的街坊们。一个四川籍的小吃店老板娘叫住他,给他看微信上一篇写他的文章,“你看,这是你吧?我专门存下来等你来看的。”他坐下来看,脑门上渗着汗,两手掌纹指缝里都是煤灰。
一户一户送完煤,两小时后,陆松芳把空车拖回仓库。解开衬衫扣子,休息片刻,他看一眼院子里的树,又谈起他那句老话——“人要心好,树要根好。”他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话,之前一次表彰大会要他在两千多人面前发言,他就这么说的。他有点得意地重复一遍,歪过头笑,“这是我自己想的。”
“要到家里坐吗?不坐了?那再见啊。”弯着腰、背着手,轻轻松松地道声别,陆松芳在青石板上慢慢走远,走进老弄堂深处。
附:《新华每日电讯》同日同版发表文章《老陆的人生哲学》 张林华
国庆假日闲游水乡古镇,在由一块块旧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我与拉煤老人陆松芳不期而遇,实在是又惊又喜。华灯初上,拂面已寒深秋风。老人则深弯着腰,弓步拉着他的煤车,汗流浃背。我虽不是毫无思想准备,但当骤然看到年逾八十还在干着重体力活的他,还是有些心惊、有些不忍。听到我的招呼,老陆停住脚步,直起身子与我聊天,一如既往地热情。
老陆是生活在这个江南小镇的一名异常普通的老人,暮鼓晨钟,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以拉一辆双轮车给居民送煤饼为生计。镇上人见面都亲切地唤他一声“老陆”,他的大名反而不常被人提及。2008年,年近80岁的老陆因为给汶川灾区捐了一万多元善款,而一下子出名,荣誉纷至,从县乡到省级,直至被推评全国道德模范,引起不小的轰动。
相信在许多人眼里,一万多元款项,似乎并不是什么大数目,可是对老陆而言,这钱却来之不易。这可是他起早摸黑,搬煤饼拉煤车的辛苦钱,也本该是这位八旬老汉的养老钱。可是老陆固执地不听旁人好心劝阻,坚持如数捐出。“发生这么大的灾难,主要还得靠国家,我一个小老百姓,能做的不过就是也担一点心,出一点小力而已。”老陆还认真地强调;“谁生活都不容易,遇到难处相互帮帮是应该的!”我今天已记不太确是在何种情况下与老陆扯起这话题的,想来应该也是和旁人一样当劝客吧?但老陆说话时的神情,我因耳闻目睹,印象很深,至今历历在目。说这话时,老陆与我靠得很近,两只手都搭在我的手臂上,一脸恳切认真,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我心生感动,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应老陆的话了。的确,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从来就是人世间的常态。人共生于世,谁能不求人?谁能不被人求呢?所以,该出手时就出手,才好!“别人遭罪,我看不过去。”“你放心,我还留着自己吃饭的钱。”
您看,老陆这不是把一己与他人,以及“量力而行”与“尽力而为”之间的辩证关系理解得很透,位置摆得挺正嘛!
因为出身贫穷家庭,老陆年少时几乎没有读过什么书,他当然不懂得教科书上的那些深奥的哲学原理,但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是,陆松芳是懂哲学的,懂得一些基本常识,懂的是关于生活的哲学知识。当然,同样明显的是,他的哲学不是从书本上学的,而是在日常平凡的生活中以他的真诚与智慧悟得的。
老陆生活得很简朴单纯,简衣素食,无不良嗜好,也无非分之想,但他对别人待他的好却记得很清楚。“你已经是第N次来看我了喏!”这是我们间每次相见时老陆挂在嘴上的见面语,他从没有将我因公(或因私)去看他的时间弄错。老陆还特别不愿意被旁人或媒体特殊宣传。那一年,老陆被上海东方卫视评为“十大真情人物”之一,本可以得一万元奖金,可老陆死活不愿接受,他推辞的理由是“我本来就是帮人的嘛,怎能拿好处?”主办方说你先可以收下钱,然后再去捐给别人,老陆一听这话更急了眼:“你们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我捐钱当然得是我自己劳动所得。拿别人的钱再去做好人,我老陆是绝对不做这种事的!”我听说这事后猛生感慨:以老陆的文化水平,他应该不知道有“沽名钓誉”这类词,但他分明又是比许多人都要懂得这个词的内在含义。
老陆虽已年过八十,却红光满面,看上去身体很好,这应该与他每天都坚持拉煤劳动有关。来自政府的、子女的,以及社会层面的所有让他静心养老的待遇和要求,他一概不愿接受,反而视能够坚持劳动为极大的快乐;“不劳动,时间长了,你就会腿骨变硬,抵抗力差,身体怎么好得了?”做体力活,别人当苦,老陆当乐,白天全身心的投入劳动,晚上回家喝点小酒哼个小调,十分满足。“我还是我,该吃吃,该喝喝,还干得动,为什么要闲着?”曾经受表彰、当模范的事,于他而言仿佛一风吹过,根本就没有留下痕迹,根本就没有改变自己简单而快乐的生活,这与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常见的某些蹿红而找不到北,完全失去自我的人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008年以后,当年曾经专程前来采访过他的四川某电视台记者,为他的善举深为感动,其后,还特地结伴自费飞来浙江,赶到老陆家。事实上并无多少忙好帮,只为看望一下心目中崇敬的老人,老陆惟对这事不低调,反而骄傲得不行,一再夸这些个年轻人懂事、良心好,“懂得感恩的人今后能成大事!”我听说这事也由衷地感动,既为年轻人的知恩行为感动,也为老陆的长者欣慰感动。我想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老陆这样的好人确实不会是孤独的了!我因此也毫不怀疑:镇上朋友告诉我,总有各式各样、熟悉的陌生的人伸出手,在老陆拉煤车上坡时帮着推上一把。
临别,我再三关照老陆年龄不饶人,要尽量少拉一点。老陆诚恳地回谢我道:“知道,知道,你是为我好,拉得少是为了拉得久嘛!”好你个老陆,真不简单,你这不分明又是一句凡人哲语啊!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一如既往地,老陆就这么劳动着、助人着、满足着!
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多的是复杂,多的是纠结,多的是自我,无数人的人生哲学这门课,貌似研究得很透,实则得分并不高。活得简单明白的拉煤老人老陆,倒事实上像一面锃亮通透的镜子,照得出我们自惭形秽在哪里。
荐稿人:lry 2016-05-13 执行编辑:lry 2016-05-13 责任编辑:lxl 2016-05-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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