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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15-06-29 【编辑录入:tjffy】 文章出处:《解放日报》2015年6月29日第8版

五千村民口述台儿庄大捷
作者:解放日报记者 孔令君  阅读次数:5108

老人们在台儿庄残存的老房子前讲起当年的战斗故事

老人们在台儿庄残存的老房子前讲起当年的战斗故事

 

    他记下了20多个笔记本,写了百余万字;他走了至少六七万里路,他到了至少1500个村庄;他找了5000多名知情的老人……
  
  台儿庄居民三千四百余户,筑石为土城,中有碉楼七十余座,南北相距一公里,东西相距两公里,为鲁西唯一大村落。其地西北距峄县三十四公里,西南距运河四十六公里,陆有铁路,水有运河,民物殷阜,经此浩劫,荡然无存,但它从此成为中华民族史上不可磨灭的光荣墟落了!


  ——摘自曹聚仁、舒宗桥《中国抗战画史》

  说起台儿庄,就知道是胜仗,鼓舞人心的大胜仗。77年过去了,依然有任世淦这样的人,从退休后,骑了十多年的自行车,沿着当年的战斗和行军路线跑遍每一个村庄,寻找知情的老人,翻阅中日两国的档案资料,并认真地把照片和文字整理成册; 依然有李敬善老人,台儿庄遗址剩下的几座房子里就有他家的一栋,他不断和游客们讲起自己的幼年,讲当年的战斗,讲中国军队之英勇……

  说起台儿庄所在的枣庄,人们干脆唱起歌来:“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还愉快地模仿出“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的姿势来;人们都记得这里曾有铁道游击队,多亏了《铁道游击队》这部电影和小说,也多亏努力研究并保护历史的人们。

  经历过当年战争的任世淦说,要留史实教育后人。作为“后人”的我们今日行走战场,在这两座“庄”里,感受同一种血性。

  战后黄土成黑泥,下雨便渗出血水来

  台儿庄及其附近的战斗,非常惨烈。

  当时的战地记者曹聚仁,从日军的尸体堆里,捡到了日本士兵涩谷昇的日记。日记里这样写:“墙边有河滨,手榴弹如雨飞来,数人中弹倒毙……经激战方占领城市之一隅,我方已战死半数以上……黄昏,敌再度袭来,手榴弹仍如雨似雪飞来……”

  曾让日军胆寒的地方,今日几乎看不出战斗的痕迹了——

  为发展旅游,台儿庄古城大路纵横,要“进城”参观一圈,还要坐电瓶车,运河上还有漂亮的游船,城里有商店,入夜还有“战争主题”的酒吧,俨然一座大城池的样子。任世淦告诉记者,这并不是台儿庄的真实面貌,当年台儿庄不是城,而是个大村寨,城墙不过两三米高;在当年的山东,很多村庄都有类似的“寨围子”,台儿庄城墙即便在枣庄,也算不上非常高大的。

  可就是以这样一座村寨为中心,竟能有一场“抗战以来最大胜利”的战斗。记者总想着,该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于是在曾经的战场上听了一路,看了一路,心里不断涌出的答案,是“中国军队英勇”!

  就说庄里仅存的一些当年砖砌的房子,墙上全是洞,小的是轻机枪打的,大的是手榴弹炸的,密密麻麻成了筛子眼。

  说的这座房子,曾是李敬善家里的杂货铺,卖糕点、糖和红白喜事用的东西,前头是店,后头是作坊。打仗的时候,他才三四岁,隐约记得飞机大炮声,几乎不记事,就被家人带着跑。可战后他随家人回家,就有了印象——台儿庄那时候是空的,中国军队转移了,日本军队被打跑了;回来的时候,家里房子还烧着,砖瓦房吹不进风,不见火光,光冒着浓烟,周边的房子都已经破破烂烂了;地上原是黄泥,但看上去却是黑的,等到下雨,便渗出血水来。

  曾有人形容“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

  孙英杰老人,九十多岁了,他曾是台儿庄战斗中的部队仓库员,战后分配在庄内打扫战场、运送伤员。在他的回忆里,战后城里一片一片尸体,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分不清面孔,只知道黄色衣服是日军,灰色衣服是自己人;就一次,我方掩埋了近3000具,日军的也有1000多具。

  战斗结束,日军不过推进了几十米

  在庄里,几位老人对照着当年地图,说起当年事,年轻的游客们围观,认真听着。

  任世淦退休后,自发研究抗日史好些年,很多史实,都讲得清——这附近的城墙被轰开,一部分日军是从这里进来的,进了台儿庄,便往西往南突进,可往西到了这里,没法再往前了,遭到中国军队的伏击。

  这和李敬善说的,互相印证:他家的铺子,当年叫“义丰恒”,在台儿庄是个大铺子。铺子后墙这面“弹孔墙”,原是不足两米半的巷子,死巷子,日军进了这里,几乎都是被中国军队居高临下用机枪和手榴弹消灭的……

  老人们说着说着,又往西边走;围观的一群年轻人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解说”,一大拨人一个不落地跟着走。台儿庄内的很多地方,对照着照片,李敬善还能讲出个大概:这里原是造酒作坊,还有煤油店、酱园、中药铺。

  老人们到了清真寺,也是当年战场的遗迹,因为都是砖墙,便于防御,曾被日军占领,作为重要的据点。任世淦说,日本人用重炮在城墙上轰出豁口,然后冲锋,攻了很久,死伤惨重,才进了这座清真寺。这部分日军和李敬善家附近的日军,相距大约七百米,意图汇合,但始终没有成功。根据记载,一直到整个战斗结束,日军不过推进了几十米。“我们城里的中国军队,奋勇抵抗,每一座房子,每一个院落,只要有建筑物的地方,都布满着枪眼。”任世淦说。

  围观的人们听到这里,眼神都自豪起来。

  当时的记者曹聚仁写下了更为详尽的战况——台儿庄正面,陷于更艰苦的阵地消耗战中,尤以三月二十八日迄四月六日的街市战,最为惊心动魄。二十八日那一天,有一部分敌军由缺口冲入北门,占了几个碉堡,被逐一消灭。那一晚通宵激战,直至天明。二十九日,敌人攻打台儿庄的炮火更是猛烈,又有一部分冲入庄北,又被逐一消灭……三十日那天,震天动地的炮火达到了最高峰,虽勉强支持下去,敌人却在炮火的掩护下,攻入庄北,稳住脚跟,且建筑坚固阵地和我军对峙。其时我军迅速进援,阵线也就稳定下来。

  炮火密集,最平静日子也一两千发

  台儿庄战斗,打了十多天,实际上并不止一个庄,而是很大一盘棋。

  据记载,这场战役以台儿庄为中央防线正面据点,整个战线分左右两翼,左翼北至肥城、大汶口、兖州,南至两下店界河;右翼东自临沂,西迄向城。正面除台儿庄外,枣庄、峄县、韩庄、兰陵、洪山皆为重要据点;全战线约一百公里。

  许多激烈的拉锯战,不少发生在台儿庄外——任世淦仔细读过许多当年的报道,他知道,当年日军攻击我们的村寨,是以大炮为主攻武器。炮火密集到什么程度呢?最平静的日子,常有一两千发;多的时候,至少四五千发。

  当中国军队把守村寨时,日军就用坦克堵住寨子出入口,然后试图用雨点般的炮弹轰平;有时候飞机在寨子里投下信号标志,日军的炮弹就更加准确。等日军冲进村子,就在碉楼上架上机枪小炮,围上几辆坦克车,变成了一个据点。当炮战不利时,日军会以坦克车队冲击,用强势火力压制。

  面对这样的日军,中国军队怎么守?曹聚仁是这样写的:“我守村寨士兵,态度非常沉着,白昼任凭炮火喧天,只是不理不睬,到了晚间,始分队摸索前进,向敌营突击,敌常受重大损害。敌人最怕我军夜袭,入晚常退往十公里以外。”

  任世淦讲战事,便有人一旁提问,有年轻人,也有老同志。

  中国军队怎么打坦克呢?任世淦说,我们当时说日军的“坦克”,实际上是“轻装甲车”,装甲很薄,有时候就用步枪,打巧了也能打穿;而当“坦克”离得近时,我们军队装备的平射炮就能发挥作用……

  台儿庄也有汉奸吗?任世淦说有,他感慨日军特务厉害,每次进攻之前,都会化装成中国人的样子,实地调查地形,我们的城墙多高,护城河多深,制高点在什么方位,他们都知道。

  人们问,你咋知道这些的?任世淦说自己退休后,一直在各地走访战场,寻找各村的亲历者,这些故事,都是听老百姓亲口说的。他家里,还有他二十年多年来搜集整理的资料和照片。

  记者从台儿庄去了任世淦的家。

  东史郎日记,他和数百老人翻读研究

  进了任老的家,记者都惊呆了——整个屋子的抗战史。

  他79岁了,从他60岁从中学退休的第二天起,他便背着水壶、带着相机、骑着自行车从家乡开始,沿着战斗的痕迹,找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问当年抗日战争的事,他往往顾不上吃饭,因为吃饭的时候,正是村里人从地里回来,全家人齐的时候,他要抓紧这个机会问,然后由老人找老人,一个村一个村地顺藤摸瓜。

  他记下了20多个笔记本,写了百余万字;他走了至少六七万里路,他到了至少1500个村庄;他找了5000多名知情的老人,他曾千万次感慨,很多老人第一次去找时还在,第二次去便去世了,那些关于战争的记忆,还有记忆中一个个鲜活的名字和场景,也就随之而去了。

  他家里有个大保险柜,里面有照片和资料,冲洗出来的照片有好几斤重;一个个白色塑料盒封存的胶卷,积满好大一个袋子;他拜托他的女儿孙子、满天下的学生们帮忙找资料,从天津、上海复印来报纸,从日本弄来当年侵华的资料,到南京寻访中国军队的档案,反复比对,去伪存真;除了每天陪老伴逛个公园,其他时间他都在“工作”,他把收集来的口述故事,仔仔细细地分类誊抄,小小方格子,密密的毛笔小楷,他仔细调查,并写下数千位被日军杀害的乡亲们名字、死因、死亡地点;他沿着侵华日本兵东史郎当年在鲁南苏北行军路线,寻访了沿途每一个村子,手上那本《东史郎日记》被翻得又碎又皱,他说,这是和数百位亲历的老人一起翻过、读过、研究过的;19年来,他听了太多的故事,从他家那个沉重的照片袋里随手拿出一张照片,他便能说出好些人名,讲一个我们实在不忍听完的故事来……

  他为什么这样做?

  当然是难以磨灭的民族情感,他曾给东史郎写信:“你由于当时受到种种局限,在《日记》中并没完全揭露出日军的罪行。据我调查,你大野联队在枣庄所犯下的罪行要远远超过《日记》中的描述。”他当了四十多年老师,能讲课,大嗓门,他走哪讲哪,把采访到的日军当年的暴行,讲给人们听,“书里写的,电影上演的,其惨烈程度都比不上实际发生的。”

  他知道在日本各地,都有神社和慰灵碑——侵华日军参与的所有的重要战斗,战死的士兵都有名有姓,甚至能精确到个位数。他因此千万次反问,我们呢?大批老百姓被残忍杀害,无数无名的战士战死沙场,究竟多少人,哪些人,他们有名字吗?即便是台儿庄古城里树立的烈士墓,也是“无名”——那是2011年挖出头戴钢盔的尸骨残骸,根据其装备和所中弹弹头的型号,判断为中国军人。

  因此,他更急着寻访更多亲历者,把那些饱含深情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名字,记下来。

  记者手记


  原想教育你的孩子,看来要先教育你!

  随着材料越来越多,任世淦意识到,同样重要的,是留下史实,教育后人。

  他至今清楚地记得一个场景——他在村里和一位老人聊天,说当年打仗的事。有中年人突然插进来问任世淦:“你是日本特务吧,怎么到处问这些?”老人不搭话,指指那中年人,继续跟任世淦说:“刚才说的被鬼子杀的人中,就有他爷爷。”任世淦听了,反问中年人:“你爷爷的事,你知道吗?”对方摇摇头。任世淦说:“我打听这些事,原本想要教育你的孩子,看来要先教育你!”中年人笑笑,走了。

  那一天,任世淦又生气,又惊愕——中年人尚且如此,更年轻的一代呢?

  所幸,这只是个别人。在台儿庄纪念馆里,游人如织,认真看图片听讲解的,大多是年轻人;找上门采访任世淦的记者们,也大多是年轻人;在台儿庄景点内,围观任世淦讲战斗过程的,也大多是年轻人。

  采访那天,在台儿庄内的桥上,任世淦拉起了二胡——没人点曲子,也没人要求,他叹一口气,拉起了“我的家,在那东北松花江上……”;曲子没拉完,不知从哪里传来响亮的军号声,任老顿了顿,又拉起了一首,那是《黄河怨》。待游人散了,夕阳西下。记者想起了另一首曲子,那是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插曲:“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台儿庄战斗两年之后,在台儿庄所在的枣庄及附近铁路沿线,共产党领导的铁道游击队也上了这片战场。这曲子,身边人人会唱,有“40后”、“50后”,他们看过小说、电影和电视剧;记者是“80后”,对他们“扒火车、搞破坏、打鬼子”的故事,来自小时候看的小人书;还有“90后”,也跟着父亲学唱过这首曲子……今天年轻的人们,记得呢。

 

   荐稿人:ffy  2015-06-29   执行编辑: zjy 2015-06-29  责任编辑:lry  2015-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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