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左）和赵文文接受媒体采访。 本报通讯员 杜宝萱摄

9月10日生日那天，赵文文在租住的小屋中。她收到了同学送来的“美兔鱼”，她觉得双腿化为鱼尾的兔子很可爱。本报记者 单颖文摄

赵文文常用她的电动小三轮载着好友王敏敏（左）、刘彤云（右）去聊城大学复习考研。本报记者 单颖文摄

　　本报记者 单颖文 通讯员 杜宝萱
　　9月10日，杨静从老家山东聊城出发，去北京领取“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标兵”奖章，今年全国仅10人获得这一国家级奖项。这是今年1月杨静在泰山医学院就读时申报的奖项，也是她因为背着腿脚残疾的同学赵文文上学，6年来获得的最高级别奖励。

　　赴京途中，杨静想起这天是赵文文的农历生日，给她发了条祝福短信。这是自今年7月初毕业以来，杨静第一次给赵文文发短信。事实上，毕业2个多月来，这对近日备受社会关注的“中国好姐妹”还未见过面。

　　“其实没有我，文文一样能很好地生活，她很独立，身边朋友也特别多。”杨静说，“毕业后我工作很忙，她可能不想再麻烦我了。”从2009年在菏泽医学专科学校上大二时第一次被树为典型，到近日在网上掀起广泛报道，随着所获荣誉的数量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高，杨静坦言压力也越来越大，“‘自强之星标兵’应该是我因为帮助赵文文而领的最后一个奖，我希望将来能通过其他方面的努力和成绩拿奖，不要再和这个事有关了”。

　　相比较于杨静，铺天盖地的报道并没有让赵文文受益太多。报道中的弱者形象，使她很难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自9月初山东某媒体的报道引发社会强烈关注后，赵文文就不愿再接受媒体采访。

　　正与赵文文一起备考的刘彤云为好友打抱不平，“特别是某些报道有些夸大，刻意把文文写得好像什么都需要别人照料，以后她找工作可怎么办？她父母辛辛苦苦培养她自理能力这么多年，看了报道会怎么想？”

　　近日，记者见到了领奖归来的杨静，也见到了“第一次愿意对媒体说说心里话”的赵文文，听这对“中国好姐妹”讲述这些年的那些事……
　　
被忽略的自立

　　在聊城大学附近，赵文文骑着一辆电动小三轮来见记者。停车后，赵文文从前座上熟练地弯下腰用双臂撑起腰臀，再将整个身体蜷曲在脚踏处坐定，而后一只手握住一只脚，将双脚先后“搬”到地面上，最后两手用力向后一撑，让身子离车，蹲在地上。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影响，这一蹲之于赵文文，就是“站”了。

　　在大多数的报道中，赵文文的形象通常是坐在杨静推着的轮椅上，或者趴在杨静的背上。她告诉记者，其实她也经常自己“走”——蹲着，一手掰着一脚“迈步”。她的步速很慢，通常普通人走5分钟的路，她得走上10几分钟。“别以为我很吃力，我早就习惯了。”她笑道，她还希望将她多出来的一部轮椅捐给需要的人。

　　赵文文告诉记者，11个月大时她得了小儿麻痹症，早几年为了给她看病，父母倾家荡产，带她遍寻名医，给她吃过不少民间偏方。后来，有个医生告诉赵文文的父母，说孩子的腿疾无法治愈，让他们别再白费心思，不如攒点钱将来好留给孩子。

　　于是，父母忍痛决定让赵文文放弃治疗，一边奋力打工赚钱，一边培养女儿的自理能力。赵文文记得，小学一二年级时父母照顾她比较多，但从三年级开始，母亲就教她怎么洗衣服、怎么坐着洗澡，锻炼她走路。“爸妈说，他们不可能陪我一辈子，哥哥也不可能一直照顾我，我终究要自己面对生活。”

　　为了不让父母操心，赵文文对自己的要求接近严苛。“我虽然身体有些特殊，但是我想多付出一点，让自己尽量接近普通人的生活。”赵文文说，读高中时学校一开始把她安排在一楼宿舍，还找了两个女生陪她住。原本12个人的寝室只住3个人，赵文文的住宿费就比其他同学要高。她觉得父母挣钱不容易，便主动向学校提出，要搬到同班同学所住的五楼寝室。“别人3分钟就能上楼，我需要近20分钟，我就比别人早点走、晚点回。”

　　通过专升本考试，赵文文到了泰山医学院，父母给她买了辆电动三轮车。因为校园实在太大，杨静每天背赵文文上下学不太现实，赵文文常常骑车载着杨静和其他同学去上课。这一点得到了杨静的证实，她说，通常是在上课、考试等赶时间的情况下，赵文文会需要她背。

　　“其实赵文文特别坚强、自立。”辅导员卢海威说。

　　“一些报道确实忽视了文文的努力和自立。”杨静说，在大多数的报道过程中，记者们总在问她是如何帮助赵文文的。“其实文文比我坚强，很了不起。”杨静记得，高中时她是篮球特长生，曾经常抱怨体量大又枯燥的日常训练，但自从认识赵文文后，她感到自己不能随便放弃和退缩，“在很多挫折面前，是文文的精神鼓舞我撑下去的”。

　　“我不觉得自己坚强，我只是在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赵文文说，儿时的她很内向，后来她明白有些事总得求助他人，就迫使自己变得外向，并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
　　
被“剪掉”的帮助

　　当有关杨静6年背着赵文文上学的报道在微博上被大量转发时，赵文文曾逐一阅读5000多条网友评论。“除了赞美的，还有好些人质疑‘为什么只有杨静在帮赵文文？其他的同学、老师、学校甚至父母都袖手旁观吗？’我觉得有些报道显得社会太冷漠了。”赵文文说，“虽然我受过不少歧视，但大多数人对我都很好。”

　　赵文文认为自己特别幸运，从小学起就不断有同学自愿照顾她，“像是老天爷每年都派个天使来守护我”。她至今都牢牢记着这几十个同学的名字，尽管好多人已经没有了联系，“别人有爱心，我就得有感恩的心”。

　　她记得，读小学时，一到下雨天，回家的泥路就很难走。同班一女生的祖母在学校小卖部工作，为了不让赵文文父母为接女儿奔波，老人就让孙女陪赵文文在小卖部里住上一晚，还给她做热腾腾的晚餐。

　　读中学时，赵文文住校，同学们争着帮她打饭、晒被子。预备铃响起时，担心赵文文赶不及上课，个子高又壮实的女孩都愿意背她。高中时，有个瘦弱的女孩背不动70多斤的赵文文，上下学就经常陪她一起走，甚至读高三时依然如此。从寝室到教室的路很长，赵文文的班主任见状，就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给她们，请那个女生骑车带赵文文回寝室，让她们多些时间复习迎考，他自己则步行上下班。

　　高三重新分寝室时，赵文文分到了上铺，隔壁班一位同学立马让出自己寝室的落地床，主动和她换了寝室。就是在这个寝室里，赵文文认识了杨静。

　　“当时我们寝室5个体育特长生，大家都背过赵文文。”杨静说自己性格比较内向，不爱多说话，但她会不声不响地将自己认为应该坚持的事做下去，不在意外界的评价。

　　杨静说，刚进菏泽医专，赵文文下课时去厕所都得靠她背。一开始，有同学在背后议论，说杨静要么收了赵家的钱，要么是赵家的亲戚。班主任就此事来询问杨静，她把高三时背赵文文的经历如实相告后，学校就发起了“向杨静学习”的活动，号召同学们一起来帮助赵文文。

　　“即使没有学校号召，我相信没多久也会有同学去帮文文的。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在帮她？我不可能天天围着她转，肯定是谁有空、有能力就帮一把。”杨静说，除了同学之外，老师和教职员工也很乐意帮助赵文文。

　　在泰山医学院，辅导员卢海威管着400多个专升本学生，工作繁忙，但对赵文文特别照顾。学生报到前，他特地给赵文文安排了一楼朝阳的宿舍，还为她买了落地床。

　　为了让赵文文上课少走路，清洁工和门卫常帮她把电动小三轮拉进教学楼里“违规停车”，还主动给小车充电。门卫开玩笑地说：“赵文文这三个轱辘的，比那些四个轱辘的待遇还好。”

　　“帮过我的人很多，几天都说不完。”赵文文说，这几年接受记者采访时，她总是叫上一群帮过她的同学来录影。遗憾的是，“最后其他人的采访多数被剪掉了，大部分是杨静的段落”。
　　
被聚焦的青春

　　说起最早被称为“中国好姐妹”，还得追溯到2011年杨静和赵文文专升本时。“我俩是被泰山医学院一起优先录取的。”杨静坦言，她在菏泽医专时就获得了“山东青年五四奖章”，当时媒体上对她们的报道很多。

　　进入泰山医学院后，杨静常对赵文文说：“我俩单凭自己，是不可能学这么好的专业的。”这让赵文文倍感压力，在她看来，若不是杨静做好事，她是不可能享受到这么好的学习条件。而且杨家经济条件不好，专科毕业时济宁一家大医院曾招聘杨静做管理病例的工作，杨静却放弃了。“进入泰山医学院后，我总觉得这辈子欠杨静的情都还不清了。”赵文文说。

　　“文文自尊心很强，很敏感。”杨静告诉记者，在工作和继续读书之间，她一定会选专升本的，因为想要从医，专科学历实在太低了。“我这么说只是想提醒文文，我俩得好好学习，珍惜学习的机会。”

　　卢海威告诉记者，赵文文和杨静学习都不错。专升本班50多名同学，杨静排前20名，赵文文也在20名左右，上学期她们都获得了“国家励志奖”5000元奖学金。

　　但这样的成绩想进入比较好的医院工作，还是远远不够，卢海威坦言，多数学生专升本就是为了之后能考研。今年初，杨静和赵文文参加了考研，报的都是山东大学医学院，但双双失利。今年4月获悉成绩后，赵文文就从泰山医学院所处的泰安市回到老家聊城市，在聊城大学附近租了房子专心备考，杨静则开始了疲于奔命的求职路。

　　第一学历是专升本，对杨静找工作有一定的影响。7月初毕业后，已经回到老家聊城的杨静还没有收到任何单位的录取函，她不得不去济南、威海等地寻找机会。酷热的七八月份，杨静孤身漂泊在陌生的城市，每天上网查找各类医院和医疗机构的地址，带着简历直冲人事科。“一共跑了几十家医疗单位，不管人家是不是要招人，我都去试试看。”杨静说，结果往往是工作人员将她的简历往桌上一放，让她回去等消息，后来她明白，这无异于婉拒。直到8月下旬，她终于接到5月份报考的聊城市肿瘤医院的录取电话，让她8月23日报到，而后在胸外科做见习医生。

　　“所以，毕业后我基本没在聊城待着。回聊城工作后也特别忙，文文住得离我远又忙于复习，没时间见面。”杨静说。直至见到记者前，杨静还不知道如今是谁在陪护着赵文文，赵文文也没有搞清楚杨静在哪里工作。

　　杨静表示她能感受到外界希望她们一直“在一起”的愿望。她记得早在菏泽医专时，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给校领导写匿名信，说杨静和赵文文闹别扭，各管各了。当天，辅导员和校领导就给她俩分别打电话求证，当得知不过是诬告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说起两人私底下的关系，杨静告诉记者，这几年她们的友情时不时会被“考验”，总有好事之徒分别找她俩说些对方的不是。“我对那些人说，你们觉得文文不好是因为你们不了解她。”她说，“但从性格、处事方法等各方面，我俩的差别都比较大。”她认为自己好静，赵文文好动，两人感兴趣的东西确实不太一样。
　　
被“选择”的选择

　　当记者到聊城市肿瘤医院采访时，发现竟没什么人知道杨静就是“背同学上学6年”这条热门新闻的主角。“如果不是因为9月11日到北京领奖要跟科室主任请假，可能至今都只有人事科的同事和院长知道这个事。”杨静说，去肿瘤医院面试时，她没有主动提及帮助赵文文一事，当面试官问她获得多个省级奖状的原因时，她才简单介绍了背赵文文上学的情况。“我不想提这件事。”杨静说，“我担心这些荣誉会让大家不像对普通学生那样对我，到时候压力就太大了。”

　　肿瘤医院人事科工作人员薛素香告诉记者，杨静专升本的第一学历，原则上肿瘤医院这样的二级医院并不接受，但院长付春生在面试时了解杨静做好事的情况，决定破格录取她。“付院长特别注重医生的医德，今年笔试的题目就是《医德乃医术之本》。他认为杨静心地善良，是做一个好医生的基础。”薛素香说，肿瘤医院今年共录取了17名见习医生，其中3名硕士生、13名本科生，杨静是唯一的专升本学生。

　　9月起，杨静正式进入胸外科见习，一周轮休一天，平时住在医院的员工宿舍。胸外科主任苗朝良告诉记者，近日当地电视台有一档游戏节目需要现场医护人员，杨静主动报名了这个晒着大太阳、工作10小时的公益任务。杨静的带教老师、胸外科医师姜峰说，杨静在见习期本不用值晚班，但她经常自愿留下来加班，让姜峰结合实例给她讲解病例。在他们的印象里，杨静好学、积极，最近知道了她的事迹，更觉得她低调、稳重。

　　杨静觉得自己必须低调：一是她对赵文文只是做了“很顺便”的事，不值得这样大规模报道；二是这两年她拿的奖越来越多，但赵文文需要她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在采访中，赵文文越来越像个烘托自己的“绿叶”，她能感觉到赵文文背负的压力。在泰山医学院就读时，即使楼层再高，赵文文都更愿意自己走。杨静猜测赵文文虽然会很累，但心里反而更踏实。

　　赵文文告诉记者，她没有嫉妒过杨静获得的一切，也乐意看到“中国好姐妹”作为正能量在社会上传播，自己成为报道中渺小的存在，“因为杨静帮助了我6年”。

　　她希望将来能好好地回报杨静和所有帮助过她的人，但问题是这需要实力。她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不认为我身体比较特殊，社会就该多给我些什么”。赵文文说，班里很多同学毕业后进了小医院安稳地工作，但她不甘心，她想读研究生后能进更好的医院工作，“我知道自己先天有很多不足，但我要是把中国最高的学历念完了，总有好医院愿意收我吧？”

　　考虑到自己行动不便，赵文文打算主攻皮肤科和病理科，她的目标依旧是省里排名第一的山东大学医学院。赵文文说，上次考研失败后，泰山医学院曾告诉她，只要她考研成绩还可以，学校愿意为她保底。“我很感动，泰山医学院给了我太多。但我觉得自己不可以因此产生惰性，人只有无路可退才会有动力。”

　　对高学历的追求，杨静也不打算停止。她决定工作几年后再考研，目标则调整为泰山医学院，“毕竟对这里有感情，情况也熟悉”。

　　在泰山医学院，或许在很多年之内，杨静都将是一个标杆式的存在。9月12日，从北京领奖归来的杨静回到母校，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当晚的新生晚会上致辞。

　　也许大量的报道，给这两名女生带来了太多不能承受之重。如果没有这些负担，即使她们天各一方，彼此却可以是心中更轻松的存在。

荐稿人：lry  2013-09-24  执行编辑：lry 2013-09-24   责任编辑：lxl 2013-09-25

编图：W  2013-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