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前后，在上海和家乡之间变换频道，是很多新上海人都曾有过的生活经历。本文是一位在上海工作的普通白领在“TELL公众演讲会”上的演讲，他的故事像一个小小的缩影，也像一座小小的桥梁，架在了上海和遥远的乡村之间。

　　我们村是山东滕庄村

　　我叫滕延庆，是一个一步一步通过求学来到上海的普通农家孩子。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故事，跟我们的村子有关。
　　我们村叫滕庄村，在山东省城济南的北边，是一个典型的华北平原上的小村子。那里盛产小麦和玉米，在丰收的季节里，村子里总是一片金黄色。村民也搞种植和养殖，生活水平在小康以上。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选择外出打工甚至安家，所以平时如果你到村子里去，会发现年轻人很少，村子有一点衰败的迹象。
　　我们村子过去有很多传统，但大部分传统现在都没人记得了。比如，新年之后一直要等到二月二龙抬头时才能理发，但现在多数人都不那么做了。大家唯一遵守的传统，就是春节回家过年。
　　每到春节，外出打工的人都会回到村子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每年总是提前买好火车票，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里，只盼望着在除夕夜能和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可是，这几年我发现自己每年回到村子里，仅仅是和家人吃顿团圆饭，年后就又收拾行囊离开村子，等下一年再回来。我觉得自己和村民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和故乡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然而没想到，去年村子里的一场春节联欢会，彻底改变了这一切，也彻底改变了我。

　　“就等你回来一起办节目了”

　　去年春节前，我很早就回到了村里。吃晚饭的时候，老妈很兴奋地对我说：村子里今年要搞春节联欢会，大家一致推选让你去当主持人，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这是一个露脸的机会。
　　当时我虽然口头应允下来，但是心里很不屑：大上海我都见过了，村子里能有什么好节目？
　　晚饭过后，照例是跟妈妈一起出去散步，我们那里俗称晚饭后遛食儿。出门没多久就发现，原来很冷清的村广场上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大冷天村民都出来干嘛？走近后才看清，原本在家里看孩子的婶子大娘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在路灯下跳着秧歌舞，旁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秀秀姐也在现场，她在忙着做指挥。秀秀姐是我们村子里的第一位博士，是学历最高的人。她从大学时代开始就帮村里的小孩辅导功课，人缘非常好。我老妈说，这个春节联欢会就是她筹备的。秀秀姐看到我很高兴，牵着我的手说：就等着你回来一起办节目了。
　　原来，秀秀姐最初是想办一个家庭联欢会，她的一个在县城文化站工作的同学得知这个消息后，拍着胸脯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找一个舞台。有了舞台，村子里的很多小朋友都来报名参加演出，后来大人也都来凑节目，于是，办一台乡村春节联欢会的主意就这样萌生了。

　　村广场上的红色舞台

　　于是，我跟着秀秀姐一起去文化室挑选节目。没想到第一个节目就打动了我。那是5个五六岁的乡村小姑娘，一起排练现代舞　《火花》。孩子们都没有接受过舞蹈训练，她们只是让父母下载了视频，自己照葫芦画瓢地跳。当音乐声响起之后，孩子们跟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起来。令我诧异的是，她们竟然创作了新动作，改编了舞蹈！
　　看着她们红扑扑的小脸，我心想：如果给她们统一了服装，真正登上舞台，一定能引来无数掌声。想到这里，我心里莫名地兴奋起来。
　　渐渐地，我们把回乡的大学生一个一个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七八人的骨干队伍。滕庄村第一届春节联欢会的彩排，正式拉开了序幕。
　　当节目排练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舞台没有了。原来县里临时有演出任务，舞台不能给我们用了。消息不胫而走，当天晚上有好几个村民没有来排练节目，来的人也是懒洋洋的，无精打采。
　　我们几个骨干聚在一起想办法，有小伙伴提议，我们干嘛不去租一个舞台？于是我们迅速打电话联系，果然县里有舞台租赁公司，一个舞台加音箱设备，大概需要3000元。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每个人凑三五百块钱，就能把舞台搭起来，关键是不能让乡亲们失望！
　　第二天，当我们几个大学生准备凑钱去租舞台的时候，叶明大哥找到了我们，给我们送来了5000元钱。叶明是我们村的种植大户，是少数依然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他听说我们要凑钱租舞台，无论如何也要我们收下钱。他说：我一直想为村子里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桥和路早就修好了，买米买面乡亲们也不稀罕，听说你们大学生要搞春节联欢会，我一定也要出份力！
　　有了叶明哥的支持，舞台顺利搭了起来。当1.2米高的红色舞台出现在村广场上时，引来了很多村民的围观，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喜悦，孩子们则在台上高兴地蹦来蹦去，整个村子都充满了节日气氛。

　　照顾到大多数人的面子

　　可是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当天晚上的排练又出事了。
　　几位村民看到舞台搭了起来，也要来表演节目，但是节目单已经定了，这引起了几位“老演员”的不满，于是争吵变成了咒骂，甚至要动手打架。排练现场一片混乱，我们几个大学生当时都懵了，只能匆匆中止了当晚的排练。
　　我们去找村支书，希望他为我们解决难题。书记听了我们的陈述，说这个事情比较难办，村民之间的争吵如果转变成家族之间的争端就更麻烦了。他说，这个事还是由你们大学生自己解决比较好，你们大学生是村里的文化人，只要你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村民是会相信你们的。再说春节联欢会是一件好事，只要你们说得在理，大家一定会支持的。
　　从书记那里回来之后，我们几个大学生聚集在一起商量，最后达成一个共识，每一个大学生负责去和自己的家族做游说工作。这次村里的春节联欢会，基本上保证每家的孩子都能上台演出，大人可以全程陪着排练；成人节目如果排不上队，那就明年再来凑热闹，但是大人可以当志愿者，来做维护工作。演出结束后，所有人全体上台合影，这样就照顾了大多数村里人的面子。经过反复沟通，这件事终于行了。

　　演出在小雪和寒风中进行

　　年味越来越浓，演出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件让我们担忧的事情，天气预报说大年初一那天下雪，而我们的舞台却是露天的，这可怎么办？我们只能对所有的演员说，那天不仅你们自己一定要来，而且还要把家人也都带来。话虽这么讲，但我们心里也没有底。
　　果不其然，大年初一那天，天上飘起了小雪。虽然说瑞雪兆丰年，这在农村是一个好兆头，但我看着雪花在天空中飘落，心里凉了半截。
　　到了约定的时间，所有的演员都到场了，这给了我们不小的信心。于是，我们敲锣打鼓放鞭炮，一下子吸引了很多村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广场上聚集了一二百名观众，我们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下午1点钟，我们4位主持人一起上台，宣布滕庄村春节联欢会正式开始。当我站在台上，看到台下的乡亲们迎着小雪哈着热气，在寒风中为我们鼓掌，为我们呐喊时，我的心里感动极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眶瞬时湿润了。演员们也受到了鼓舞，他们在台上演出格外卖力。当天的节目效果比以往任何一次彩排都要好得多，乡亲们还用手机把节目现场录成小视频。
　　这些小视频在寒风中、在小雪中、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在四里八村广泛传播，不断有外村人在手机上看到我们的节目，冒着小雪赶到现场来观看。广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乡党委书记。
　　整整3个小时的节目，精彩纷呈，笑声不断。演出结束后，所有人上台合影，随着相机“咔嚓”那一声，我们每一个参与者的心中都充满了自豪。

　　“春晚”引发的连锁效应

　　我们成功地举办了滕庄村历史上第一届春节联欢会！
　　春节联欢会之后，我们收到了很多反馈：
　　喜儿嫂子说，自己的女儿自从上台跳舞之后，变得活泼多了，还主动要求明年继续上台表演。喜儿嫂子已经应女儿的强烈要求为她报了舞蹈辅导班，这种自发行为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春林叔，一个种地、打零工的普通村民，此前一直不受关注，在村子里默默无闻。自从联欢会登台唱歌以后，成了村里的公众人物，他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以后我再也不打牌了，我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村西头的刘奶奶反复对我们念叨：我年轻的时候就想登台，但是那个时候生产队解散了，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七老八十了，终于实现了自己登台的梦想！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最难忘的是，在庆功宴上，村支书带着村领导、村民不停地向我们大学生敬酒。他们反复说：感谢你们大学生为我们滕庄村作出的贡献！滕庄村民感谢你们！希望以后每年都能办一个这样的春节联欢会，让它成为我们村子里的一个新的传统！

　　故乡变成了一个鲜活的存在

　　表扬的话听了好多，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惭愧。我们是滕庄村的大学生，这些事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能早几年这样做，不是更好吗？
　　这件事情也让我开始反思，我们走出去的这些大学生与乡村的关系。我们在乡村出生，在乡村长大，最后离开了村子。但我们和乡村的关系，并不会随着我们的离开而被割裂。乡村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糟糕，它也在发展，它依然有热情和活力。只是我们这些走出去的人，把它给忘了。
　　乡村被我们遗忘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想为村里做点什么，并认真去做，那么乡村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滕庄村春节联欢会引发的连锁效应，就足以证明这一切。
　　年后我依旧回到了上海，但我发现，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故乡对我而言，不再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符号，它变成了一个鲜活的存在。
　　那些之前陌生的村民们，开始通过网络和我们沟通，一起分享收获的喜悦，也向我们倾诉各种生活中的苦恼。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近了。这些改变，让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独自行走在上海这个大城市的外乡人，我不会在人流中手足无措，我觉得我的内心有了一个安放的地方。故乡接纳了我，我的精神得到了一股力量的支撑，这种支撑让我能够更坚定和乐观地去面对生活上遇到的困难。
　　我们几位大学生合计着，以后要继续为村子里做一点贡献。比如，暑假的时候带村里的孩子们来上海看一看；为每一个家庭拍一张全家福。这是我们计划的事情，我们相信一定能做到。

荐稿人：ffy  执行编辑：ffy 2018-02-16  责任编辑：tmy 2018-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