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几位年轻朋友回忆大学学习生活,都还记得给他们上过课的老师：张老师爱写板书，陈老师爱朝窗子外头看，王老师不看讲义滔滔不绝，顾老师木讷寡言照本宣科，连他们的表情、语调也模拟得惟妙惟肖。当然也只限于课堂，课堂以外，就看不到老师了。至于校长，没什么好说的，大多没好好见过面；有的听过校长的报告，但离主席台太远，看不清校长的面目，在教室拉线听广播，更闹不清校长是谁了，大屏幕视屏近年才出现，那时还没有呢。有的校长是著名的科学家、学者，名字当然是知道的，但也只是知道而已，离他们是很遥远的。

         这似乎很正常。教师与学生朝夕相处，传道、授业、解惑，即使课外缺乏接触，学生也会留下印象；校长是一校之长，对学校全面工作运筹帷幄，校务繁忙，不直接接触学生，与学生之间存在距离，这都不显得奇怪。

         前不久，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李培根在该校毕业生毕业典礼上一席讲演，把这个距离感打破了。这位李校长16分钟的讲演，被掌声打断30次，全场7700名学子起立高喊：“根叔！根叔！”

         我无缘躬逢其盛，16分钟是传播不了什么高深知识或人生指南的，但一位到场参加孙子毕业典礼的退休教授说，李校长的话很实在，讲到了学生们的心里。这恐非讲演之功。就说根叔这个称呼，在学生中流传已有数年，这表明学生对这位校长不陌生，校长对学生想什么、学习生活中碰到什么问题，大体上心中有数，能摸准学生的脉搏。不妨引两段李校长讲演中的话：“我记得你们的自行车和热水瓶经常被偷，记得你们为抢占座位而付出的艰辛；记得你们在寒冷的冬天手脚冰凉，记得你们在炎热的夏季彻夜难眠；记得食堂常常让你们生气。我当然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们绝不赚学生一分钱。’也记得你们对此言并不满意。”

         这位李校长提醒毕业生：“请记住，未来你们大概不会再有批评上级的随意，同事之间也不会有如同学之间的简单关系。请记住，别太多地抱怨，成功永远不属于整天抱怨人，抱怨也无济于事。”

         直面学校工作中的问题，毫不掩饰，没有官腔官调，对毕业生未来充满真诚期待和善意提醒，这无疑是李校长讲演最打动学生的地方。李校长是个不算小的官儿，也是学者（院士），不知他授不授课，但这篇讲演，表明他是把自己视为一个老师、朋友、长辈，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官员。一代文豪韩愈，当过唐代国子监祭酒，是国家最高学府的头儿，是个大官了，他却并不以大官自居，而对师道情有独钟。在他看来，师不是高高在上的，学生也不是只能唯唯诺诺听训的，“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矣。”这话现在听来，更觉感人。

         大学不是衙门，不是官场，校长不把自己当作有相当级别的官儿，而是以老师、长辈、朋友的姿态出现，循循善诱，这样的校长，要不受学生欢迎也难。其实，也不仅大学如此，不论什么单位，领导都不能高高在上，官气十足，只知要求下属员工做这做那，不把下属员工的疾苦忧乐放在心上——那样做的结果，就只能是台上你讲你的，台下我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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