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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13-09-04 【编辑录入:lrylry】 文章出处:《文汇报》2013年9月4日第10版

为了“我的大学”
作者:本报记者 单颖文 郭一江  阅读次数:7329

 

  本报记者 单颖文 郭一江
  在刚刚过去的暑假,贵州山区中一群同龄的孩子,为筹措上大学的学费而奔波。

  位于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罗甸县,是国家重点扶持的贫困县。在起伏的群山中,分散着千万家农户。从县城沿山路开了两三个小时后,汽车进入窄小的乡道、村道,徒步循着蜿蜒而泥泞的山路攀行个把小时,才能见到老旧的木质房屋与家徒四壁的老式瓦房。

  今年,就在这片被云层裹挟的大山里,共有1493名学生参加高考,其中提前批次录取14人、一本院校录取99人、二本院校录取454人。“有了国家对西部贫困地区高考招生的倾斜政策,全县考上二本以上的学生比去年增加7%。近几年,越来越多农村家庭重视将孩子培养成大学生。”罗甸县教育局局长黄健说,这些准大学生中有不少是来自大山里的贫困农户家庭孩子,得益于2009年起发放到生源地的国家助学贷款、2011年贵州省扶贫办组织的“雨露计划·圆梦行动”等专项资金的投入,以及社会爱心人士的各类资助,“今年全罗甸仅考上大学的就有200多人获得资助,由于贫困放弃大学学业的现象几乎不存在了。”

  王专专、严兴旺、张尤花、张开惠,这4个高三应届毕业生都生长于罗甸大山深处的贫困人家,没出过黔南,没见过飞机,没坐过火车。通过高考,他们成为北京、上海几所大学的学生,他们开创了村里、乡里、镇里新的各项“第一”,成了村民口口相传、赞誉有加的新话题。

  但在这个暑假,他们无法像城里的高考骄子那样放松身心,而是忙着筹措学费、寻觅打工机会,以及为帮助家人减轻负担忙碌农活儿。

  虽然他们的故事各不相同,结果也不相近,但他们都是这片大山里的寒门学子。

1

  
得而复失的短工

  王专专:贵州罗甸县罗沙乡里博沟村人,汉族。以532分被北京化工大学制药工程专业录取。前几年,家中土地被水库淹没,基本无收成。全家九口人,年迈多病的祖父母、正在求学的五姐弟全靠父母外出务工供养。

  王专专没想到,在暑假找份短工竟这么难。

  获悉高考分数后,懂事的她就开始为学费犯愁。父母在浙江打工十年,为了这个家已倾尽所有。前几年,两个姐姐考上大学,今年自己又要去上大学。尽管电话那头的妈妈为她的好成绩高兴,但王专专真不知道这是给他们添喜还是加忧?

  王专专想为父母分担些经济压力,第二天清早,便拉着性格开朗的妹妹一起去镇上找一份短工。从位于罗沙乡里博沟村的老家到边阳镇,一路都是紧贴悬崖的险峻山道,下雨后更是泥泞不堪,由于找不到熟悉路的司机搭车,她们只得步行。一个多小时后走到镇上,两人都有些口渴,却舍不得花钱买水。

  唯一的十字路口是边阳镇最繁华的地方,姐妹俩决定去那碰碰运气。之前听人说,所有招工的店面都会在门上糊有醒目的红纸。王专专一眼望去,一路上20来家店铺似乎都贴了红纸,她有些兴奋。走近细看,却发现这些红纸中一半以上写着“清仓大甩卖”,有招工需求的不过五六家。

  在妹妹的鼓励下,王专专鼓足勇气走进第一家贴着“招聘”的服装店。说明来意后,店长朝招聘启事努努嘴,让妹妹把不足20字的招聘启事读一遍。念到“招长期工”四个字时,姐妹俩知道自己被打发了。

  出了店门,经过了四家写明“招长期工”的门面后,差不多到了路尽头。这时,转角一家新开的电器专卖店吸引了王专专的目光,“招聘推销员”,简简单单几个字带给她无限希望。一开始,店长并不打算理会这对小姐妹,“哪家店想招短工?”

  妹妹对店长说,姐姐是村里历年来考分最高的学生,因为家境贫寒担心读不起书,想趁暑假挣点学费。在店长犹豫的四五分钟里,王专专感觉比等待高考分数还紧张。好在最后店长同意王专专第二天来上班。

  “我找到工作啦!”回家路上,王专专给远在浙江慈溪打工的父母通报了喜讯。但当晚,她接到学校通知,第二天要填报志愿。王专专赶紧给店长打电话,希望能请半天假,店长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刚在边阳中学填完志愿,她就急忙跑去店里报到。“我们已经招到长期工,你不用来了。”不等王专专跨进店面,店长就回绝了她。

  她惊呆了,委屈得直落泪。

  “妈,人家不要我了……”电话里,妈妈听出了女儿的失落,安慰她说:“爸妈准备回老家待一个月,而且手头还有一万多元存款”。

  浙江返黔车票400多元、亲戚结婚礼金2000元、给王专专买新行李箱85元、给王专专和在南京邮电大学念大二的二女儿买两台笔记本电脑6300元(妈妈说:这个电脑已亏欠姐姐两年了,这次一起补上)、给在湖南理工学院念大四的大女儿和二女儿生活费各1000元、留给读高一的小女儿和上初二的儿子去镇上租房1700元……王专专妈妈掰着手指算算,加上平时家用,带回来的积蓄已所剩无几,“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还在老屋里住着,本来还想回来修补房子,现在看根本没这钱”。

  一家人如今仍住在上世纪80年代初由父亲和祖父修建的老式木屋里,15年前买的彩电如今老化得只能呈现黑白影像……“别人出去打工回来,都盖起钢筋水泥结构的新房子、买新家电了,我们夫妻赚的钱都给五姐弟读书去了。”王专专爸爸说,“现在三姐妹都是大学生,多少能打工挣点钱了,我不指望她们赚钱供弟妹读书,自己够用就很好了。”

演示文稿1

  
拉电线上山

  严兴旺:罗甸县平岩乡独坡村人,汉族。以517分被上海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机械类专业录取。父母无固定职业、无固定收入,家中还有年事已高的奶奶、刚刚生育的姐姐与即将念初中的弟弟。

  这个暑假,王专专最羡慕的要数高中同班同学严兴旺,“他赚了将近1000元!”

  高考刚结束,严兴旺就跟着平日给村里乡亲做丧事仪仗的父亲学吹拉弹唱。不久,村里一户人家老人辞世,仪仗队恰巧缺人,严兴旺便顶上了。一场做下来250元落袋为安,严兴旺很激动,但他知道指望这工作赚钱不可靠,事实上整个暑假他只碰上了一次。

  严兴旺的成绩一直是全村第一。读中学时,由于边阳镇中学高考升学率高,他就离家去边阳念书,高二时进了尖子班,成绩是全班前十,这回高考他又考了村里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严兴旺在村里很有名,也很讨喜。再加上严家是村里人尽皆知的贫困户,几个好心的乡亲便给他介绍了给农村电网建设拉电线的活儿,报酬是每天100元。

  虽然毫无经验,但想着自己身强力壮,严兴旺第二天清晨便骑着他爸的摩托车去工地报到了。工头告诉他,他的活儿是把电线从线圈里拖出来,从村这头的电线杆拉到山上的电线杆那儿去。严兴旺心想,这么简单的工作,一天100元也太好赚了!

  没想到,开工后他发现直径1米的线圈足有两三百斤重,一个人根本拉不动电线。他试了几次,找了好几个角度,最后还是在另外两个工友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劲才拉出了一截。不料想,接下去的活儿更难。要把电线拉到山上,那段山路极为陡峭,平时一身轻松都异常难走,更何况现在还要负重拖行。

  为了方便干活,爬山时严兴旺就把裤管和袖子卷起来,他的手和腿便常被植物茎叶刮伤,在滑坡上摔跤更是家常便饭。他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拉了不少血口子。但严兴旺依然每天卷起衣裤干活,只在回家时才放下长裤长袖,“不想让爸妈看到我受伤,不想他们为我担心”。

  从早到晚忙活了五天,电线终于拉好了。结账时,老板问严兴旺:“你是做什么的?”他回答:“我今年刚考上上海理工大学,家里比较穷,就来打工挣学费了。”听完,老板把500元工资结给他,又拿出200元递在他手上:“这是对你考上大学的奖励,能上大学不容易。”

  根据风俗,严家在8月初东拼西凑了三四千元摆了“状元酒”,村里老少、班里同学来了几百人吃喜宴,收到4万元礼金。“这些钱迟早是要还的,农村办酒就是今天收了100元,明天得还150元。”严兴旺说。

  不过,眼下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严家还得靠“状元红包”救急,因为严兴旺耽误了助学贷款。由于8月中下旬家里要抢收玉米、种猪草,天天忙着干农活,月底准备贷款时,他发现需要递交的“高中录入贫困生库申请表”找不到了。他去边阳中学问了两次,都没拿到补办表格,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去上海报到,只能决定明年再申请贷款。

  幸运的是,临走前他接到了县扶贫局的电话,作为家庭年人均纯收入在2300元以下的在册贫困户子女以及考上一本的学生,他获得了今年县里“雨露计划·圆梦行动”的资助名额,与另外34名贫困大学生一起领到了4000元资助金。

  启程前,曾经因贫辍学的姐姐关照严兴旺,父母都吃了没文化的亏,希望他将来勤工俭学别再干拉电线这样的体力活,尽量选择家教之类,“可以赚点钱,但更重要的是学知识”。

张尤花

  
实习收银员

  张尤花:罗甸县木引乡纳猛村人,汉族。以536分被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专业录取。父母务农,哥哥已上大学。

  “我一定要勤工俭学,为家庭减轻经济负担。”张尤花是个“实干派”,收到入学通知后,她第一时间到乡里、县里办了国家助学贷款。她算了一笔账,根据贷款合同,大学四年间每年获得6000元学费和生活费,需以后10年分期还清。这就意味着毕业后十年内,每月要还款666.64元。想着现在全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三千元,还贷对这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而言,将是不小的压力。

  还未远行,她就早早地规划起勤工俭学来。她最中意的是去学校超市做收银员,“这和我读的经济学比较相关,又能与人打交道,练练胆子”。

  说起怎么知道有这个勤工机会,张尤花晃了晃自己的山寨手机,说有同学告诉她,可以通过搜索关键词联系上学校里的师兄师姐。位于高山上的家信号不好,一天夜里,张尤花蹲在家门口的悬崖边,趁着有信号时用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贵州老乡”,找到了一个贴吧,并结识了一位在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就读的学长。很快,学长把她加入了一个QQ群,群里有20多名和张尤花一样即将在首经贸就读的贵州新生,正向两名二年级生热火朝天地咨询着校园生活。

  “我是农村来的,学校里有没有勤工俭学的机会?”这是张尤花在群里说的第一句话。一位学姐回答她说,校园超市每学期都招人,可以去试试。张尤花立刻奔回房间,找出随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校园地图,就着手机微弱的光搜寻超市的位置。“超市会招哪些岗位?怎样才能被录取?”她继续在QQ上问道。可惜她的问题立刻被群里吃喝玩乐的讨论湮灭,“毕竟考上大学的还是城里学生多,他们不怎么关心勤工俭学”。

  张尤花揣测,做超市收银员应该是她的“强项”。张家是木引乡纳猛村的低保户,除了五六分自给自足的田地,四年前还辟出一间房开了小卖部。张尤花说,这爿小店并不能给家里增加多少收入,作为寨子里唯一的小卖部,主要方便周边50来户人家买些吃的用的。

  平日里,小卖部由生病的母亲打理,张尤花虽忙于学业和农活,有时也来帮着爸妈看店,“收钱、取货都没什么难的,主要得细心”。

  除了这份在家的“实习”,张尤花还为大学生活做了不少准备。对经济学毫无概念的她,曾几次从家步行1个多小时到乡里,再坐车50多公里去县城书店找经济学教材,找不到就去网吧查资料预习;担心英语水平跟不上城里学生,她每天不睡午觉,翻看有3500个单词的高中词汇手册……“父母好不容易供我和哥哥上大学,我很珍惜。我的很多条件也许比不上其他同学,只有自己努力多做些准备了。”张尤花说。

  就要离家了,这些天,张尤花冒着酷热和妈妈一起走40多分钟的山路,去自家的稻田施肥、灭虫。临行前又帮妈妈到山上多拣些柴禾,堆放在厨房间。

  “我们全村今年有4个人考上大学,去年、前年都只有1个,张尤花是第一个考上北京的。我们很想奖励他们,可这里贫山僻壤,村里经济不行,只能精神鼓励了。学习、学费全靠他们自己努力。”说时,村支书罗广学有些歉疚。

张开惠

  
长姐的叹息

  张开惠:罗甸县边阳镇新街村人,布依族。边阳镇高考状元,以569分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国际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录取。父母在家务农,上有年事已高的奶奶,下有姐弟四人。

  看到那么多准大学生都在打工挣钱,张开惠很羡慕。“我是不可能去打工的,家里两个妹妹,一个4岁、一个2岁,还有个9个月的弟弟,我得担起长姐的责任。”张开惠轻轻叹了口气。她每天早晨7点起床,先去菜地里干活,然后上街给全家人买菜、照看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妹、把一家人堆了一大桶的脏衣服洗净,忙完这些琐事就已经晚上11点了,“哪有时间出去打工?”她说。

  张开惠接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同时,也收到了缴费通知,4000元的学费加上1200元的住宿费,抵得上全家三年的收入。已经上大学的堂哥告诉她,可以去县城资助中心办理国家贷款。

  8月中旬,张开惠和王专专等4个同班同学乘中巴去县城。尽管县城不大,他们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在挂满牌匾的体育中心门口找到了“资助中心”。走进门,只见狭小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二三十个人,3名工作人员忙个不停。听完张开惠的诉求,一名工作人员忙中给她指了个方向,那儿放了一叠贷款准备须知。工作人员告诉她,贷款主要覆盖学费和住宿费,分为5000元和6000元两档,“北京、上海的高校缴费比较高,应该都要贷6000元”。张开惠顺手给王专专拿了一份须知,其他同学也都拿了几份。今年这个尖子班42名同学中有37人考上了大学,基本上都需要贷款。

  回到边阳,张开惠和王专专一起研究了一下贷款政策和材料,发现要递交的7份材料需要学校、村委、乡委、县委盖章,想着就快去学校报到了,事不宜迟得赶紧准备。张开惠因为家在镇上,去哪儿都方便些,而且得知情况的村支书龚承海还特地把章送到他们家来,让她少费了不少功夫,三天就办完了贷款。王专专则山高路远,每天她和妈妈只能跑一个地方,要是碰到盖章的人不在还要跑两趟,等她盖完所有的章足足用了一星期。去资助中心交表的时候,王专专一共交了18张表格。

  张开惠算了算,到学校缴完费后还有800元贷款盈余,再加上亲戚们凑的钱,“估计能用三个多月吧。我们家一年收入2000元,听说北京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得1500元。”张开惠有些不安。

  她估摸着,去北京后得打几份工应对这样的高消费,但妈妈并不赞成。“我们好不容易把你培养成大学生,要打工,早就可以不读书了!”母亲反复叮咛道,“钱的事我和你爸会想办法,你只消好好学习,赚钱等毕业以后再说。”这样的话张开惠一点听不进,姐弟四个加上奶奶妈妈,七口人全靠父亲时有时无的拉货生意养活。读高中时,她和王专专、严兴旺每学期都有750元的贫困生补贴,因为成绩好每年还能拿到1000元奖学金,“读大学这些都没了,拿什么支付庞大的开销?”她不知道要如何说服妈妈,“只能阳奉阴违了”。

  8月26日,张开惠登上去贵阳的大巴前,村支书龚承海特地来送行,还给张开惠带来了村里的奖学金。今年村里出了两个大学生,张开惠考进一本奖励1000元,还有个学生考进二本奖励500元。“虽然我们村比较穷,但对教育我们是竭尽全力支持的。”龚承海说。

  张开惠接过奖金,感动地眼眶红了。看到王专专等几个班里同学来送别,她终于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她说班里同学感情特别好,现在却要各奔东西。她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大家的约定,将来寒暑假要“组团”互相探望,当地同学还得负责吃、住、行“全包”。

  爸爸觉得这个想法真是不可思议,无论是探视还是接待,听上去都是笔不小的开支,“你们这些贫困大学生能负担得起吗?”“到时候谁那么傻,放着假期不打工呀?”张开惠说。

 

   荐稿人:lry 2013-09-04  执行编辑:lry 2013-09-04  责任编辑:tmy 201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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