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余年，他在数学的崎岖山路上行进。从微分几何到偏微分方程，再从偏微分方程到数学物理，谷超豪先生的一生尝尽了数学的深奥和抽象。但他自始至终从未感到过枯燥，因为中国科学院唯一的一名数学女院士，也就是他的夫人胡和生与他携手走过了大半个世纪，在生活和学术上相伴相随。

一生相守 姻缘始于图书馆的请教

　　谷超豪从不讳言自己在数学方面的天赋。抗日期间在家乡温州读中学时，当时粮食紧张，为了吃饱饭，他就动脑筋：用大碗，第一碗盛浅些，很快吃完，马上去盛第二碗，第二碗装得满满的，这样才能吃饱。如果第一碗盛多了，等你吃完第一碗，饭桶空了，就盛不到第二碗。这就是运筹学的一种。

　　1943年，谷超豪考上浙江大学数学系，在这里，他得到了仰慕已久的苏步青教授的言传身教，同时选修了著名数学家陈建功的复变函数等课程。此时，苏教授收下一名成绩优异的女研究生胡和生。二十出头的胡和生娇小而美丽，对学业十分刻苦认真，同样深得苏教授喜爱。

　　1948年，苏步青教授选留谷超豪做了助教，将管理图书室的“美差”交给他，以便可以“东翻西看”。谷超豪清晰记得与胡和生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是1950年，我在数学系图书室里，偶遇胡和生，她说苏先生给了她一篇论文，有些地方没弄清楚，想让我帮她看一看。我说：好啊，论文呢？她说论文在宿舍里。她的宿舍离我办公室有十多分钟路程。当时已经是秋天，但天气依然很热，她气喘吁吁地跑去拿回来，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对学问肯钻研。我们共同讨论了一下，她就把论文的内容都弄清楚了。”

　　胡和生出生在一个丹青世家。祖父胡炎卿是与吴昌硕、王一亭、程瑶生齐名的沪上四大名家之一，父亲胡伯翔也是一代画家和摄影家。胡和生读小学5年级那年，日军占领南京，祖父珍藏的古画和珍品被洗掠一空，又因不从日寇对他的拉拢，险遭不测。于是举家迁往上海，闭门谢客，不再作画示人。中学毕业后，胡和生选攻数学。至大学毕业，已是上海解放，红旗高展。她放弃了去同济大学担任助教的机会，希望继续深造，读研究生。这一年，她同时收到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她仰慕苏步青是一代几何学大家，因此选择了浙大。

　　胡和生甫入其门，苏师即令她在讨论班上作报告，胡和生一曲入拍，且经得起数度提问，第一次报告便获苏步青欣赏。响鼓更须重锤，苏师继续令她阅读国外数学刊物上的最新论文，文章往往长达数十页乃至百页，语种广涉英、德、俄，其中第一篇就是著名意大利数学家莱维·齐维坦的英文名著《绝对微分学》。凭借自身的刻苦努力和悟性，凭借前人和后人们都会走过的那条漫长的反复推理、反复体会的治学道路，胡和生硬是把那成堆的各种文字的论文读薄了，读通了，读懂了。胡和生在数学世界的征程中迈开了大步。

    　相映成辉 成功男人背后的成功女人

　　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女人，但胡和生“推翻”了这个定理：不仅在生活上与丈夫相濡以沫，更在事业上携手共进——她是中国数学界唯一的女院士，更成为第一位走上国际数学家大会NOETHER讲台的中国女性。

　　1958年，谷超豪和胡和生新婚不久，谷超豪便远赴莫斯科深造。其时国内正值“大跃进”年代，提倡知识分子又红又专，凡业务尖子都被划入“走白专道路”之列。胡和生自认为自己走的是又红又专的道路，却遭人否认，她研究的是纯粹数学，有人便扬言要拔她的“白旗”，令她一时百口难辩。那年她提出赴莫斯科探亲，虽然已被批准，却也有人反对，原因便是她走的是“白专道路”。学校领导慧眼识才，谷超豪14岁加入共产党，政治过硬，业务也过硬，胡和生去看望他，有何不可？于是胡和生终于如愿成行。

　　久别的夫妇相聚在莫斯科火车站，谷超豪见到爱妻，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怎么瘦成这样？”胡和生淡然一笑。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融化在夫妇重逢的喜悦之中，她不想让艰难攻关的丈夫为她分担不快。

　　异国一月，胡和生倍加珍惜，除了关心丈夫的生活起居，她也跟谷超豪齐头并进，一头扎进书堆。在这段时间里，她硬是读完了几大本有关广义相对论、弹性力学的英、俄文学术专著。其间，她还抓到一个机会，跟谷超豪的导师拉舍夫斯基作了一次难忘的学术长谈。

　　1959年，莫斯科大学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在接受了该校校长、数学家彼得洛夫斯基热情洋溢的道贺后，向来内敛的谷超豪也开怀大笑。他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他在莫斯科大学的校史上创造了一个奇迹：在两年的进修后，他被破格授予物理-数学科学的博士学位，按照前苏联的学位制度，获得博士学位是很艰难的。研究生毕业一般只能获得副博士学位，要再工作一段时间，并有非常好的成绩，才能成为博士。31岁的中国进修生谷超豪被认为继20世纪大数学家艾里·嘉当之后，第一位在无限变换拟群这领域取得重要进展的人。

　　从1960年到1965年，谷超豪进入了学术丰收季节，尤其在混合型偏微分方程方面，取得了重要突破。从亚音速飞行器到超音速飞行器，这一过渡过程所对应的数学基础正是混合型偏微分方程。谷超豪对此的研究是先驱性的。由于当时中外学术交流所限，国际学界并未及时知晓他的成果。到1973年前后，美国数学家代表团来复旦大学访问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刚刚完成的研究，谷超豪在10多年前就已经做出来了！

　　谷超豪曾担任复旦大学副校长、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复旦数学研究所所长等职务。曾获国家自然科学二、三等奖各1项，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以及华罗庚数学奖、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和柏宁顿孺子牛奖（杰出奖）等多种奖励，其研究风格被国际数学界誉为“独特、高雅、深入、多变”。

　　与丈夫一样，胡和生的身体里，也是蕴藏着无限的智慧和能量。进入上世纪80年代以后，胡和生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也是硕果累累。她在质量规范场、引力场中规范场的静态解和规范场的团块现象等方面的研究受到国际数学界的重视，她多次出现在法、德、意、瑞、日的国际数学大会讲台上。1991年11月，胡和生被选为中科院院士，成为中科院数学方面惟一的女院士。2002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数学家大会上，胡和生应世界妇女数学组的邀请，作艾米·诺特讲座报告。该讲座系为纪念世界伟大女数学家艾米·诺特而设立，自1994年起，每4年邀请一位世界知名女数学家作讲座报告。胡和生在国际数学界的知名度可见一斑。

　　风雨同舟 数学伉俪相守默契的人生

　　如同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数学研究一样，谷超豪和胡和生双宿双飞的一生也从来离不开诗，这是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数学就是人生，数字、符号都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精灵，对着这些美妙无比的精灵，总能让人心醉神驰，不能自已，诗情勃发。1991年，胡和生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谷超豪比自己当选的时候还高兴，欣然为妻子赋诗一首：“苦读寒窗夜，挑灯黎明前。几何得真传，物理试新篇。红妆不须理，秀色天然妍。学苑有令名，共庆艳阳天。”谷超豪对妻子的赞誉和爱慕，跃然纸上。

　　进入90年代，谷超豪生过两次大病，除了一次面瘫之外，还有一次是一种综合征。谈起那次发病，胡和生先生还有一种谈虎色变、心有余悸的感觉：“那次，他的血压骤升至200／130，外部表状是牙关紧闭，面色发青，大小便失禁。”

　　当时谷超豪正在温州，温州大学请他做校长。学校上正轨了，但他仍事无巨细，全身心地投入，后来，问题就来了。一场大病，差不多有三四个月，他一直睡不安稳，半夜会突然醒来，而后就是睁着眼睛等天亮。服了一段时间的药，靠着意志的力量，靠着爱妻胡和生的关爱护理，他终于挺了过来。

　　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谷超豪在华东医院的病房竟然成了一间“改装”了的书房。覆着白色床单的病榻上，层层叠叠地垒起了一排“书山”！可当时的谷超豪毕竟是一位患着“面瘫”的重病号哪！不知情者，也许会悄悄埋怨胡和生，说她太依着谷先生，由着谷先生的性子，忘记了做妻子的责任。其实正是在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胡先生对谷先生的真爱，这是一种相知甚深、超凡脱俗的真爱呀！对于科学家而言，一旦离开了他所挚爱的事业，生命也便失去了其重心所在。

　　2007年3月，上海华东医院某病房，准确地说，这里已不是病房而更像个小型教室——一块白板竖立在屋子里，学生及数学系的其他老师环坐一圈。由于骨折，谷超豪坐在病榻上，认真地听着两名关门弟子的博士生答辩报告。他不时的提出问题，与学生交流，偶尔还拿起水笔在白板上写写算算。答辩进行了整整一下午，护士不得不走进来打断他们，催促谷老要好好休息。

　　谷超豪曾说，研究数学与带好学生是最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两件事。在谷超豪扬名学界之后，他的老师、一代大数学家苏步青先生曾不止一次地讲：“我的学生超过我了。”但他又说：“谷超豪只有一点没有超过老师，就是没有培养出像谷超豪似的学生来。”

　　谷超豪将自己的三大研究领域——微分几何、偏微分方程和数学物理，亲昵地称为“金三角”。平时，两人的研究领域各有侧重，到晚年开始合作时，默契带来的高效率往往事半功倍。谷超豪形容：“我做的工作可以讲给她听，她做的工作可以讲给我听。我们互相理解，也可以互提问题、相互核验，这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荐稿人：wdl       2010-2-7          执行编辑：wdl     2010-2-7          责任编辑： xwf     201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