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起第七人为章乃器
章乃器这位“大右派”即使到了“文革”时期,还不止一次地要求公民权。当派出所警察警告他“不许乱说乱动,接受人民群众的专政”时,他竟然不无天真地回答:“我有公民权,不是专政对象。”因为1957年周恩来曾代表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亲口向他保证:“你们(指章伯钧、章乃器、罗隆基)享有完全的公民权”。为此他冒着严寒、乘公共汽车进城,要到中南海当面问问曾是“患难之交”的总理:“这话还算不算数?”结果是——“铁桶江山,进不去!”
“我踏进社会五十多年了。在这五十多年中,‘傻瓜’的徽号和‘学生腔’的讥讽是不断的,我始终不改。因为我岁厌恶的是‘世故甚深’、‘暮气沉沉’和‘老气横秋’,那就不能不喜爱‘傻瓜’和‘学生腔’。”
这番话出自1971年3月章乃器写给周恩来的万言书中,当时他已74岁。可以看作是破译他一生作为的精神密码,也正是他精神底气的所在。正是不怕“傻瓜”、“学生腔”的嘲讽,所以他的生命才会一再呈现出那种与猥琐的乡愿不可同日而语的亮色。
“我所欠缺的就是不会喊‘万岁’,……我认为歌颂一个人总应该用点脑筋,举出具体的事实加以肯定。空喊‘万岁’‘伟大’,不能不是无原则的捧场。”1974年,在泰山压顶、沦入地狱的日子里,章乃器仍然说出了这样“学生腔”的话。凭他这样的性格,后半生的命运自然早已注定,聪明人都知道那是一个不需要思想、更不能拒绝喊“万岁”的时代,只有“傻瓜”还要坚持做人的“原则”,还要自己“动脑筋”。然而正是在章乃器这样的“傻瓜”身上,后世的人们才看到了知识分子或者中国人的一点气节,一点做人的尊严。
长期以来中国社会停滞不前,缺乏创造力,尤其是皇权制度经过十几轮循环依然不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的文化太早熟、太世故了,每个人都把生命的主要精力都浪费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上,而且都以信奉中国式的犬儒哲学、乡愿哲学为荣,所以我们自古以来就少有特立独行者,少有甘做“傻瓜”,以“傻”为荣,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人物,这样的人即便出现了,也往往是以悲剧收场。难怪鲁迅会如此沉痛地指出:“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1933年5月,当希特勒权势显赫、如日中天时,爱因斯坦没有停止对法西斯主义、对野蛮暴政的公开批评,有朋友善意地劝他,他断然回答:“我不同意您的看法,以为科学家对政治问题——在较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就是人类事务——应当默不作声。试问,要是乔尔达诺·布鲁诺、斯宾诺莎、伏尔泰和洪堡也都是这样想,这样行事,那么我们的处境会怎样呢?我对我所说过的话,没有一个字感到后悔,而且相信我的行动是在为人类服务。”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永远属于“聪明人”的,然而,我深信文明的每一点滴进步几乎都和这样的“聪明人”无关。甚至可以说,文明从来都是的“傻瓜”们推动的。那些皓首穷经、探索学问奥秘的人显然不是“聪明人”,那些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的科学家大半也都是“傻瓜”,那些不为一己私利、真诚追求理想的人,那些为民请命、舍生取义的人在“聪明人”眼里只能是“傻瓜”。正是他们,正是这些与“聪明人”作出了截然不同选择的“傻瓜”们,在日复一日悄悄地推动着文明,推动着历史。(全文转自2013年2月19日《作家文摘》第14版,摘自《文汇博览》2013年第1期)
荐稿人:wfl 2013-2-23 执行编辑:lry 2013-02-23 责任编辑:lxl 2013-02-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