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 年代以前的中国大学，无论国立还是私立，中国人办还是外国人办， 教师、教材及学校体制大多沿袭英美，只有同济一校独具德国传统。而且同济的学制要比别的大学长一年，新生先要进“新生院”专门学习一年德语，以便看懂德文教材和听懂德语授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 理所当然地要建立自己的教育体制。同济大学和其他大学一样，原来秉承的西方办学传统必然要被打破和重建。这个过程从我们这届 1950 级新生开始，表现在： 第一，取消了“新生院”；第二，作为语言工具外语还是要学，德语一时取消不了，但同时增开英语课，由学生自由选择；第三，教师必须用汉语授课；第四， 外语教材逐步取消，仅保留作参考书用，代之以教师自编讲义并逐步过渡到采用全国统编新教材。

　　不过学校的多年传统一时难以改变，新生注册时老师还是劝新生最好选读德语，否则很吃亏，讲了许多很有道理的道理；其次，同济的教授绝大多数是留学德国回来的，用汉语讲课时管不住嘴，常常会脱口而出地夹上几个德语单词或来一两句德语。图书馆里的参考书也以德文的居多。我们是第一届按大区统考录取入学的，经统考英语过关，新生多半看英文参考书没大问题，所以最后还是选德语的人多。但德语课只开设三个学期，学完后勉强可以抱着字典看书，水平和二、三、四年级老生无法相比。老生遇到新生也常会来几句德语炫耀炫耀，使新生自觉矮了一大截。

　　德语课共开有三个班。甲班是位德国教授，不苟言笑，一脸德国人固有的严肃表情，选用的是原版德文花体字教科书。我选的是他的班，第一次从他那里学会了他教唱的两首德语民歌：“Ich habe einen kamerad（我有一个战友）”和“Lorelei

（洛丽莱）”，两首歌的歌词都带有淡淡的伤感情绪，和这位德国教授脸上的表情有点相似。我入学时同济的德国教授已差不多走光，半年后这位德语教授也回国了，我被转到丙班。

　　乙班是鼎鼎大名的英、德语兼修，游学过欧美很多国家的语言学家兼文学家陈铨教授。抗战时期他写过一部著名的小说《野玫瑰》，抗战胜利后被拍成电影《天字第一号》，讲述的是一名中国女间谍潜入日占区从事间谍活动的英雄故事， 曾轰动一时。那时上海学生称呼老师都叫“先生”，直到“文化大革命”时才改叫“老师”。常听乙班同学夸陈先生学富五车，满腹外国经纶，翻译不少短篇德国文学名著。

　　陈铨先生一口四川方言，讲起笑话来不动声色，具有四川人特有的诙谐和幽默。上课时喜欢配合教学内容介绍些欧美的风尚习俗。一次谈入乡随俗重要时举他自己的阅历说，在上海你要是当面夸素不相识的姑娘漂亮，对方多会报以白眼， 甚者，骂你流氓：“侬格赤老，想吃生活是伐！”同样情况在法国，只要你不嬉皮笑脸，举止得当，女孩会面带笑容地对你说声谢谢，陌路相逢的双方都会感到一种人间温馨。如果是一对夫妇或情侣，你夸女方，男女双方都会感到高兴。但到了德国情况又不同了，初到德国的他，一次坐在公园椅子上欣赏美景，一对老夫少妻挨他而坐。他试着与他俩搭讪，德国佬见中国佬竟讲一口流利德语，就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随后为示友好，他如法炮制夸女方长得漂亮。不曾想男方立即似真似假、鼻腔哼哼地怒目向他挥拳表示抗议。

　　他选用的是用英文编写的德语教科书，英文底子好的新生多半选他的课。他认为选这个教材，既可复习英语，又可比较英语和德语的差别，了解一点不同语言的表达方式是件很有趣的事。他说，英语软，德语硬，英语女性说好听，透出一丝柔和，德语男性说好听，有股阳刚之气，特别是雄性荷尔蒙含量高的男人。他举例英语和德语不规则动词的“走”和“捆”两个词的现在时，过去时和过 去分词，叫同学念念试试。“走”字和“捆”字，英语念：go，went，gone；bind， bound，bound。德语念：gehen，ging，gegangen；binden，band，gebunden。果真，德语听起来“乒呤乓啷”，好像大象闯入了瓷器店。这些都是乙班同学在寝室“卧谈会”上聊出来的。以后同学们郁闷时就在寝室里大声朗这两个德语单词的三个时态发泄发泄。有时大家还跟着来个朗读大合唱，起哄寻开心。没想到后来陈教授就因《野玫瑰》和课堂上讲这类外国故事遇上了麻烦。

　　我转到的丙班是胡哲癸教授，教材与甲班同。非常庆幸胡教授是一位十分慈祥，既有风度，又有幽默感的老人。他讲课时喜欢在学生中走来走去，有时停在你旁朝你笑笑，令你倍感亲切，轻松活跃的课堂气氛，深受学生的欢迎。他也会配合讲课内容和气氛，选在同学思想不集中时讲一些笑话。大家一听他要讲故事， 立马就来精神。

　　这里拣一则他讲过的笑话与大家分享。他说英语舌音多，德语喉音多，一次一个英国人和一个德国人走在路上，发现地上有块饼。德国人说，我们一人一半吧。英国人想独吞，就说，还是我俩先咬住这块饼，准备好后各用嘴拽，拽到多少是多少。德国人觉得这办法倒也公平，自己力气大，胜算有把握，就同意了。两人鼻顶鼻、嘴对嘴地咬好后，英国人咬紧牙关地说了句：“Are you ready ？” 德国人张口回答：“Ya ！”于是英国人轻而易举地叼走了整块饼。

　　同济安排课程和日常教学时重视理论联系实际。一年级新生的教学实践是暑假两周的工厂实习，学习木、钳、锻、车、钻、铸工，以木工与钳工为主。这次实习学到的一些技能和工具的知识，不仅在日后的工作中很有用，而且在家居生活中也能派上用处，直到如今耄耋之年，我还能自己动手修理一些家用杂物，制作一些小玩意。

　　记得当时学校的课程设置中一、二年级还设有政治课、中共党史。学生的日常政治活动多在课余进行。

荐稿人：ffy 2021-05-19　执行编辑：lry  2021-05-19  责任编辑：xwf 2021-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