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人不能忘本，不能穿了皮鞋，忘了草鞋。”赵戈语重心长地对龚璇说

　　走过艰苦的革命年代，走过充满挑战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直面风云变幻的世界格局，95年后的今天，我们比以往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这背后是伟大精神的传承。
　　赵戈今年95岁。18岁时，他在延安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一直奋斗在抗战第一线，看着中国在一个世纪里如何一步步站起来，走向复兴。他是历史的见证者，更是参与者。
　　龚璇是一名95后。她同样18岁入党，也同样被评为优秀党员。
　　在建党95周年之际，当一名95后年轻党员与一名95岁的老党员碰面时，关于党，关于传承，他们会聊些什么？

　　不同的入党动机

　　赵戈住的是一栋老式公寓房。客厅的墙面已经斑驳，家具陈设还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
　　龚璇进门后，微微有些惊讶，但似乎又觉得合情合理。打完招呼，两人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聊天。
　　赵戈先问：“你哪个学校的呀？”
　　龚璇答：“我是复旦大学外文学院的。”
　　忽然，赵戈的眼睛亮了。他转过头，看着记者说：“丁基！你记得上次我讲过的丁基吧？他也是复旦大学外文系的。”
　　丁基原名李伯苓，是赵戈在抗大的同学。1944年9月15日插箭岭战役，我军端掉了敌人两个大碉堡。当时，丁基就坐在碉堡边上，写下通讯《在敌人门口打击敌人》。接着，他随部队转移途中遭遇伏击，就此长眠在吕梁山上。
　　当时，晋绥边区各报和延安《解放日报》通栏标题是《战斗报记者丁基同志和战士一起作战牺牲了》。并把他用鲜血染红的遗稿　《在敌人门口打击敌人》发表出来，也用了通栏标题《用血换来的胜利，用血写成的通讯》。
　　白驹过隙，半个世纪过去了，但赵戈一直记着这位好同学、好战友。不仅作报告时提起他、记者采访时提起他，就连年轻人说出一所学校名称，都能想到他。
　　那是片刻都不曾忘却的历史记忆，也是风雨飘摇的年代里，他们生生死死都要跟着共产党的初心。
　　龚璇：我18岁读高中时，提交了入党报告。爷爷您是什么时候入党的？从小就受到革命力量的感召吗？
　　赵戈：巧了，我入党时也是18岁。
　　其实，我小时候接受的还不是共产主义思想，而是武侠小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套，所以年轻的时候我还打过沙包，此后部队里一直传说我会少林武功，其实完全不会。
　　我爷爷是工人，我爸爸是工人，我也是工人，我们家三代工人。所以我参加革命的时候有一种思想，“自来红”，觉得自己生来就是革命的。
　　为什么我要加入共产党？因为共产党要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社会。我从小就希望建立这样的社会，所以我要跟着共产党走。那时我在上海加入救国会，是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参加“一二九”运动。后来，我从上海奔赴延安，1938年，在延安抗大正式入党。
　　当时，我的思想很坚定，现在想来，有点“唯我独革”，这个不好。一名共产党员要有群众观念，个人英雄主义是不行的。
　　龚璇：我的入党动机比较单纯，因为父母和祖父母都是党员，对我的影响比较大，从小也跟我讲一些党的历史和革命小故事。加上学校经常组织开展一些志愿者活动，培养了我服务社会的意识。所以高中时，我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高中毕业前成为了一名预备党员，当时18岁。
　　当然，与爷爷那种救国救民，建设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社会的志向相比，现在很多同学入党，更多是把党员的身份当作一种荣誉，或者是因为之后个人发展的需要而选择了入党。在入党动机方面，我们新一代的党员真的不如您。
　　赵戈：那时候，一些优秀的同志，入党申请写了19次才被批准。好在我的入党过程很顺利，一次申请都没有写，当时情况也比较可笑——我发火骂人了。
　　记得我刚到延安，指导员就找我谈话，把我表扬了一番，说我劳动、学习、文化、活动都是带头人，表现很好，问我有什么要求。其实他想问我想不想入党，但我理解错了，以为他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到抗大以后一切都很满意，所以就回答“没什么要求”，这下就把这个机会错过了。
　　在抗大的时候党是半公开的，谁是党员是保密的，因为要准备到白区工作，不能暴露身份。后来上海一起去的同志中，有一些在我眼里比较落后的人却入了党，让我很不服气。我觉得党员是很了不得的，我们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孩儿能参加救国会就已经很好了。后来一看，有的不如我的都入党了，我就不服气了。
　　有人知道我发火，去跟指导员汇报。指导员找我谈话，他说，共产党对所有爱国青年、进步青年都是敞开大门的，因为我之前没有提出申请，所以错过了那次入党机会。之后，他给我发了一张入党申请表。
　　入党没过几天，我就随抗大华北军上前线了。下着大雪，大军出发。相当于我入党第4天就走上了抗日的战场。
　　龚璇：比起您跌宕起伏的入党经历，我的入党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在发展党员上，现在学校都有一套比较完善的体系，从入党申请书的递交、到积极分子的培养、到预备党员的考察、到成为正式党员，有系统流程，所以我入党过程中没有经历太多波折。之后从预备党员到正式入党还需要一年时间，要进行相对长时间的考察。
　　赵戈：我们那时候预备期短，只需要3个月，工人阶级几乎不用预备期。越是根据地农民出身、关系单纯、表现好的人，越容易入党。
　　当时也有人的入党经历非常传奇。有人被捕了以后，被打得死去活来，坚强不屈。其实他被抓进去的时候真不是共产党，反而在监狱里入党了。由于他表现非常英勇顽强，经介绍，被监狱地下党支部批准入党。
　　我们也有同志入党很困难，战乱中失去党的关系，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党员身份，最终不能成为党员。
　　还有人前后入党报告申请了几十次，但党组织一直没有批准他入党，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终于完成入党的心愿。

　　不同的21岁

　　赵戈肚子里的故事很多，但他很少讲自己的故事。每次作报告，他讲的都是战友、同学，别人的故事。
　　他总说，自己的经历很平凡，希望年轻人更多记住那些英雄们。
　　直到这一次，与龚璇聊起自己起伏跌宕的党员生涯，龚璇感慨：爷爷的话让我感触很深。
　　不是因为做了什么大事，而是因为坚定的信念，始终不曾动摇。
　　赵戈告诉龚璇：入党是一种光荣，但入党更是一种责任和担当。成为一名党员，不仅要经得起考验，也要受得了委屈。
　　赵戈：当共产党员不容易，你们很年轻，很幸福，我党龄78年，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现在人家常说我是老干部，感觉德高望重，其实我也是一路颠簸。
　　当时，党外斗争是尖锐的，党内斗争是复杂的。我曾经在党内4次被开除党籍、留党察看，甚至被开除军籍。我回到兰州军区，一回去，大院里、大楼里都贴着我的大字报。家里人受了牵连，孩子上学上不成，入党入不成，参军也不行，饭都吃不起。我的老伴怕我自杀，想不开。但我没有。直到“四人帮”垮台后，我平反了。
　　在我心中，党一直是伟大的，能自己纠正错误。所以，共产党员的路也不是那么平坦的，而是曲折的，要经得起风雨的考验、大风大浪的冲击。
　　龚璇：那您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赵戈：需要一些阿Q精神。我心里有底，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即使当时别人对我盖棺定论，我还是相信时间会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错误路线的打击。所以，当上党员以后，要不怕受委屈。
　　龚璇：虽然我没有经历过爷爷这样的大风大浪，但是也遇到过一些挫折。
　　党员就意味着要发挥模范作用，这在无形中带给我一些压力。在平时的学习工作中，有的同学会说，因为你是党员，所以你必须这样、必须那样，这曾经给我带来了困扰。但慢慢，我意识到，党员就意味着要牺牲自己的利益，承担更多的责任，这才是党员和群众之间的区别。
　　高中的时候，我只觉得党员是一种荣誉，感受不到党员身份的实质内涵，直到上了大学之后，才慢慢感受到作为一名党员所承担的责任。现在，我觉得这种责任和压力能帮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今年21岁了，您21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赵戈：我21岁的时候在战斗剧社，八路军120师有个剧社很有名，前身是战斗宣传队，大革命失败之后，又重新拉起队伍，成立了战斗剧社，历史非常悠久。
　　我们那个剧社成绩很突出，写的作品多，演出都得到贺老总（贺龙）的表扬。另外，我们不仅是文人，部队还给我们配备了3把步枪、75发子弹、3颗手榴弹。我们在战斗中表现很好，军事素养都比较高。
　　敌人都不觉得我们是战斗剧社，而觉得我们是主力。我们战斗剧社在1939年晋察冀大扫荡中被敌人围困，敌人误以为我们是指挥部门。我们的社长当时是老红军，指挥得非常好，带剧社像是带队伍一样，平时就进行军事训练，所以在敌人围攻中，我们没有遭到损失，没有伤亡一人。
　　贺龙评价战斗剧社是名副其实的战斗剧社，不但能演戏，而且能打仗。所以后来我们被评为模范小组。我是个人先进，晋绥地区的模范党员。
　　我也想问问你，你们年轻人平时主要做些什么？
　　龚璇：我生活在和平年代，真的非常幸福。21岁您还在抗战，而21岁的我，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和生计。
　　我现在首要任务是学习，学习之余也参加一些学生工作，比如在团支部、复旦大学青年研究中心、志德书院学生自我管理委员会，我都比较活跃。
　　外文学院的特色工作是《外院参考消息》的编写。每月，我们浏览国外主流新闻网站，搜集新闻进行编译，关注国际国内的时事。
　　另外，我们还协助复旦大学语言学习中心、外文学院学工部开展活动，主要针对非英语专业同学，帮助他们消除英语学习的困惑，这个项目还被评为复旦大学党员志愿服务联盟院系精品项目。
　　参加学校的主题党日活动时，我也感受到了其他院系的服务热情。比如新闻学院的证件照拍摄，计算机科学学院的电脑维修，数学科学学院的课程辅导等等，这些都是新时代党员的服务内容之一。

　　不同的“草鞋精神”

　　赵戈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但他每次都不要人扶着，坚持自己走。
　　聊到今天社会上不好的一些现象，从腐败，到贪图享受，再到年轻人吃不起苦，赵戈忽然想起什么，从沙发上起身说：“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什么“宝贝”值得如此重视？
　　阻止大家的搀扶，他一个人慢慢拐进卧室，又慢慢拐回客厅。
　　出现在他手里的，不是勋章证书、不是书本文件，而是一双破草鞋。
　　“这是一双草鞋，你们平时没见过吧？”
　　赵戈：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是不容易的，新时代新时期有新的问题，现在很多同志不是倒在敌人的枪下，也不是倒在错误路线的打击下，而是倒在灯红酒绿、金钱美女和腐败下的。
　　这几年，党的反腐工作抓得很紧，很有成效。腐败是很严重的问题，使一些人失去了信仰。现在有所扭转，但它依然是和平时期的重要问题。
　　过去，艰苦奋斗、英勇牺牲，是我们的老传统，但我怕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是艰苦奋斗了。
　　来，你看看这双草鞋。
　　龚璇：您一直保存着它，是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赵戈：这双草鞋是我自己打的。
　　我原来不会打草鞋，在抗大的时候，穿的是从上海穿出去的一双篮球鞋，时间长了，鞋子磨坏了，只能光着脚。抗大的一位队长担任过红军营长，他把自己的草鞋给了我。他说自己是“两万五千里铁脚板”，意思是长征的时候一直赤脚在地上走，冬天光脚走在河滩上都没问题。他觉得我是上海娃娃，就把草鞋给了我。
　　后来，他一晚上没睡觉，给我打了一双草鞋。他跟我说，革命的路还长着呢，要学会打草鞋。这句话很简单，但意义非凡。我就跟他学习打草鞋。抗战8年，我基本上都是穿草鞋。那时部队的物质条件非常艰苦，大家就是穿着草鞋走过来的。彭老总（彭德怀）、贺老总等等，都是穿着草鞋。
　　我们共产党员永远不能忘本，不能穿了皮鞋，忘了草鞋。
　　新中国成立后，有一次，我穿着草鞋在军区大院里看到彭老总。彭老总问我为什么还穿草鞋，我说：“穿上人民的草鞋，就为了穷苦人能够不穿草鞋，我们不能忘本。”彭老总听了非常高兴，他一直教导我们不要忘本。
　　现在有的年轻人，坐坐火车都喊腰疼。什么叫艰苦奋斗？我们队长14岁的年纪，光着脚板过草地，连草鞋都没有，脚裂口子，就拿针缝。过草地时，许多人在途中饿死了。
　　我们当时非常困难，粮食需求保障不了，野菜不能在村子边上割，要留给村子里的老百姓。我们连的连长为了割一点猪尾巴草治疗战士的夜盲症，被领导知道了，立马批评、处分他，给他行政警告。当时的部队和老百姓是血肉相连的关系。
　　现在条件好了，但也不能贪图个人享受，不该浪费公家的钱大吃大喝。艰苦奋斗是我们的传统，这个传统不能丢。
　　龚璇：您提到了当今社会的一些不良风气。也有人说，我们80、90后只懂得索取和享受，不懂得奉献和创造。我承认，现在确实有一些青年在坐吃山空，但还是有更多的青年在奋斗。
　　您用一双草鞋走完了革命，但在这个时代，这种精神可能不是体现在省吃俭用上，而是体现在对学习和工作的那种认真努力、拼搏奋斗上。
　　当然，正如您所说，我们不应该贪图个人享受，不能铺张浪费。结合不同的时代背景，各有侧重，我们会走好自己的路。
　　赵戈：现在是和平时期，但是世界上共产主义还面临着危机，尤其是苏联瓦解和东欧剧变，世界经历了很大的分化，有些年轻人对共产主义失去了信仰。
　　我还记得在抗大上党课情景，例如革命运动史、统一战线、政治经济学等等，毛主席都来给我们讲过哲学课。我们当时也经常看上海三联书店的书，看邹韬奋的文章。我们在理论上学习毛主席的　《论持久战》《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等文章，包括马克思主义的原著。
　　龚璇：您第一遍就看懂了？
　　赵戈：那个时候看懂看不懂天晓得，只知道出口就是马克思主义讲，闭口就是列宁说。那个时候信口开河，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年轻人还是要多学习，弄不清楚的事情要多思考。
　　你们怎么学习理论的？
　　龚璇：我们平时对于党的理论学习，主要通过支部活动的对话讨论、学校党课、网络党课、党史知识竞赛等等，虽然比较系统，但是和爷爷您相比，还是显得有些僵化，理解得不够深入。
　　另外，我们对党的了解都是通过书本、影视等媒介来进行的，缺乏一种直观的感知。爷爷您是历史的书写者和见证人，您说的故事，比书面的文章更让人印象深刻。
　　赵戈：那你对共产党怎么看？你觉得共产主义理想能不能实现？
　　龚璇：我的理想信念和爷爷可能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您希望能建设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社会，而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学生，现在能做的是为社会服务。
　　之前我去美国交流过一学期，跟外国同学一起学习生活的过程中，我也感受到了“美国梦”，认识了很多不懈努力、奋勇拼搏的追梦人。但是我觉得归根结底，美国梦是个人的梦。而我们现在经常提到的“中国梦”是国家的梦，是人民的梦，虽然实现这个梦想的过程依然漫长，但是我相信，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会实现的。
　　这些年，中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和进步。我曾经接待过一个外国人，他以为中国还停留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发展水平，没有想到，中国发展如此迅速，让他大开眼界。听他这样感慨，我也感到十分自豪。
　　对于我来说，现阶段的目标就是提升自己的能力，服务身边的同学，发挥带头作用，让更多的人成为梦想的参与者和书写者。
　　赵戈：中国梦是我们几代人的梦啊。我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三代奋力挽狂澜，一梦誓圆慰神州。”让我们以此诗共勉！

荐稿人：ffy 2016-07-01  执行编辑：zjy 2016-07-01  责任编辑：tmy 2016-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