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毅（右）与胡锦涛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重新谈起段君毅，这位已经去世多年的共产党高级干部？

　　一位老革命家的一生，他和他的子孙们的故事，为什么在今天引起社会的强烈关注，触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他没有给子孙留下任何物质财富，他给他们最多的，就是学费和书。为什么在多年后，他留给儿孙辈的那些无形的东西，被他们视为无比珍贵的财富？他的长孙说，这些无形的财富，能使他们“生活得平平淡淡、轻轻松松、心安理得”。

　　“我爸是段君毅”前，“我爸是李刚”们当深思。就像网友留言，“但愿段存让家的清白干净能照亮现实。”

　　“我爸是段君毅。”

　　这句话，82岁高龄的段存让这辈子从没对外人说出口过。

　　“他爸是段君毅。”

　　当有人这样介绍他时，别人听了后，总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1月4日，当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走进河南省范县白衣阁乡白衣西街村这个农家小院时，患腿疾的段存让扶着四脚钢架从屋里挪着迎出来时，也是旁人介绍说：“这就是段君毅的长子。”

　　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小院，屋内墙壁上挂着段君毅与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卢展工深有感触，对段存让说，“……段君毅同志这么赫赫有名，你们却一点也不搞特殊，老段您干了一辈子也就是一个副科级干部，儿子也就是个村干部，与普通村民一样，住着这么简单的房子，用着这样旧的家具，难能可贵，这与最近舆论直指的‘我爸是某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名新浪微博网友如此留言：“但愿段存让家的清白干净能照亮现实。”

　　熟悉的陌生人

　　段存让觉得，父亲对共产党充满了坚定的信仰，“他们那代人真的都是舍小家为大家，没有他们，就没有新中国，也没有今天的生活。”段存让也从来没听到家人抱怨过父亲。

对于父亲的最初印象，即使段存让非常努力地回忆，也只能把记忆拉回到1937年。那一年，抗日战争打响，他8岁。

　　那时，段君毅任中共泰西特委书记、泰西行政委员会主任，组织发展抗日武装力量，开辟泰西抗日根据地。

　　段存让跟着爷爷、奶奶及母亲，成为随军家属，“都是租房子住，离父亲的部队有二十多里地，一年也见不了两次面。”部队打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

　　“那时候他军装上都是补丁，穿着草鞋，随时处在战斗准备状态，很少脱衣服睡觉，身上很多虱子。好不容易回来看一次我爷爷奶奶，才会脱了衣服睡一晚，大家都帮他抓衣服里的虱子。”每次父亲回来，段存让既兴奋又怯生，远远地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熟悉的陌生人。

　　鬼子扫荡的时候，段君毅有一次在战争中身受重伤，遇到两次险情，还差点丢命。

　　抗战胜利后，内战爆发，受父亲“牵累”，家里的房子也被国民党毁掉。一家人只能在外借住，他们没怎么享过段君毅的福。

　　段存让觉得，父亲对共产党充满了坚定的信仰，“他们那代人真的都是舍小家为大家，没有他们，就没有新中国，也没有今天的生活。”段存让也从来没听到家人抱怨过父亲。

即使新中国成立后，段君毅历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工业部部长、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中共四川省委书记、铁道部部长等，他还是很少能够见到父亲。

　　1946年的时候，段存让高小毕业。1947年，他一边帮政府推行《中国土地法大纲》，一边在冀鲁豫区建国学院继续学习。建国后，他在家乡一个学校做青年团教师工作。

　　直到1957年，段存让一方面为看病，一方面为看望多年不见的老父亲，另一方面，他还揣着一点公社交代给他的“私事”，第一次进了京。

　　那时，段君毅任第一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党组副书记。父子俩多年不见，见面之后，都不免落泪。

　　“拖拉机那时候很稀缺，地方上买不到，公社领导托我找父亲帮忙。”一提买拖拉机的事，还是被父亲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最后还是他的秘书帮我买了两台，也没敢让他知道。”这是他印象当中唯一一次靠父亲走后门办事。

　　段存让在教师岗位上工作了多年，一直到“文革”后期，他调到县农业局做股长，再到1979年左右，到县委统战部工作。

　　“我是在统战部离休的，不过那也不算啥副部长。说实在话，我的级别还不到副科级，直到1991年离休，还是单位的一个普通干事。”1999年，当地政府部门向段存让了解他父亲的事，结果他在去打印材料时摔断了腿，现在走路只能扶着四脚钢架往前挪移。

　　“他在河南任职的时候，虽然离得近了，但见一面更难了。”1978年10月，段君毅任中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上任后，他接连给段存让夫妻俩写了三封信，要求子女和亲戚朋友都不要去郑州看他，“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办事”、“不要仗势欺人”。

　　那时，段存让觉得，还像当年打仗的时候，在父亲面前他只有“被看望”的份儿。直到现在，和父亲共同生活过的日子，在他的记忆里甚至都是有限的。但每每谈起父亲，段存让就神情焕发，父亲哪年打了什么仗，哪年在哪任职，甚至连一些具体日期都记得很清楚。

　　他至今保留着父亲写给他的每封信，担心原件丢了，他还备份了一个手抄本。父亲送给他的《走进大西南》，他还包了书皮。除了这些东西，父亲几乎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帮倒忙的爷爷

　　段君毅的亲戚和朋友都没有找他帮忙的，“对自己家人都那样，我们就不去碰那个壁，丢那个脸了吧。”

　　段其跃是段存让的长子，也是段君毅的长孙，目前是南阳市公安局一名科级干部。

　　“说实话，以前我很生他的气，去看望他时老想和他吵架。”让段其跃纠结的是，这个难得一见的爷爷总是给他帮倒忙。

　　1980年底，段其跃从南海舰队复员。时隔不久，段君毅调任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记。

　　离开河南前，段君毅回了一趟范县老家，召集家族里的20多人到县委办公室开“家庭会议”。段其跃穿着部队发的呢子大衣、皮鞋，刚一进门，老爷子就指着他那身衣服说，“你穿这身衣服，怎么和人民群众接触啊？怎么干农活啊？”段其跃觉得脸上挂不住，还是母亲给他打了圆场：“孩子刚回来不到几天，还没来得及做衣服。”

　　安排工作的时候，段其跃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所以压根没指望他。

　　“我是通过我大舅，他当时是省外贸局副局长，在郑州找到了一个单位，档案都转过去了。结果这个事情被我爷爷知道了，他坚决反对啊。”段其跃很想不通：自己在部队吃的是商品粮，按照政策也是必须要分配工作的，而且又不是通过您安排的，您已经调到北京啦，对您也没啥影响，您为啥反对啊？

　　“虽然不是我安排的，但我曾在河南干过书记，人家也会怀疑孙子的工作安排是受了我的影响。我们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搞特殊。”听了爷爷的理由，段其跃哭笑不得，“当时我妈也生我爷爷的气。”

　　“我和家人商量，偷偷在郑州上班，不让老爷子知道行不行啊？”结果最后还是觉得不要，“万一被发现了再被撵出来，那不就更难堪了？”

　　让段其跃想不到的是，把他的工作安排到安阳，老爷子也反对，因为当时范县还归安阳管，对老家影响不好。

　　“我就给老爷子讲啊，我父亲年纪大了，我是长子，离家近了方便照顾老人。”段其跃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在为个人着想，但是老爷子的答复却是：“你是长子，所以你应该做表率，你几个弟弟以后都可以在家劳动照顾你父母啊。”

　　最后，段其跃到了相对偏远的南阳工作。即使这样，老爷子也没有轻易放过他。“刚开始安排的是在一个县法院干法警，老爷子知道了又不行了，嫌安排在政法系统太好，之后把我弄到百货公司去啦。”当时的南阳地委书记曾给段君毅当过秘书，“他都看不下去了，说我帮你调整一下吧。”就这样，他被从百货公司调到了司法处，也没敢让老爷子知道。

　　“之后我又参加了公检法招干考试，结果考上了政法干部，后来我自己又调入公安系统，一直干到现在。”段其跃说，他走的这条路，全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段其跃的二弟段其农现在安阳电力公司上班，是一名工程师。

　　老三段其学是中原油田一名普通职工，媳妇是一名小学教师。2001年，段其农下岗买断工龄，之后在村里当了一名村支书。

　　“老爷子是中顾委常委的时候，有次来濮阳视察，三儿子求他说句话给媳妇换个工作，他就说，濮阳他一个领导也不认识，给顶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谁找他办事，不仅办不成，还得挨一顿批。”段存让说，后来亲戚朋友也都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所以也都不来找他们办事。

　　老四段其武当年上高中时，要在北京上，结果老爷子知道后不同意，“说什么没有北京户口，不符合政策，结果被撵回家来了。”段存让的老伴至今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你说这是让孩子更好地接受教育，以后更好地报效祖国服务社会，为啥不行啊？没办法，俺家老头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符合政策的事情坚决不能干。”

　　“现在有些事情想起来都不可思议，上个学能有多大问题啊？现在哪有那么严格的人啊？别说撵回来了，找关系都想去上。”段其跃说，关于四弟工作和户口的事情，他还在爷爷面前求过情，“我们姊妹几个就剩下四弟没着落了，能不能让四弟留在北京工作，然后把户口给他办了。老爷子一听，问怎么给他办啊？这不是让我违反政策吗？我不给他办。”

　　老四最终还是在河南上的高中，大学毕业后凭自己的能力在北京工作，现在是一家银行的行长。

　　“说实话，我们一家人无论混得好混得孬，老爷子是说到了也做到了‘从我这里一个后门都别想走’。”段存让一家人都觉得，没有沾到老爷子的任何光。

　　段其学的妻子如今依然是一名小学教师，有同事开玩笑：“老爷子当这么大的官，咋还在这里干？”她就说，“乡下空气多新鲜啊。”

　　这个问题也有人问过段其跃，他就说，“他是他，我是我。”

　　上世纪90年代，有一次段君毅到南阳视察，他让段其跃去见他，当时的南阳市领导听到段其跃喊段君毅“爷爷”非常纳闷，一打听才知道，

　　他竟然是段君毅的亲孙子。后来，段其跃听姑姑说，很少表扬人的老爷子把他使劲夸了一番，“看人家其跃，在南阳不打我的旗号，当地领导也不知道他是我的孙子，多好啊，严格要求自己。”

　　段君毅的亲戚和朋友都没有找他帮忙的，“对自己家人都那样，我们就不去碰那个壁、丢那个脸了吧。”

　　礼物和“遗产”

　　“现在想想，老爷子给我们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其实都是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最大的收获就是“生活得平平淡淡、安安全全、轻轻松松、心安理得”。

　　1989年，段存让的三儿子段其学带着妻子吴西池和三岁的儿子去北京，看望老爷子以及在北京当兵的四弟。

　　多年不见，段君毅见到他们格外亲热。

　　聊天的时候，老爷子说的话，给吴西池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好好劳动，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在单位、在外人面前别打我的旗号”、“自力更生”、“不要给党添乱”……

　　“小三你还要加强学习。如果你愿意继续上学，我可以给你出钱。”老爷子觉得，段其学的学历太低。

　　离京时，老爷子送给他们的礼物就是一本书———《走向大西南》。

　　从物质方面讲，老爷子给后辈最多的就是：学费和书。

　　“现在想想，老爷子给我们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其实都是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对于这一点，段其跃年轻时想不通，但现在，这些无形的东西却变成了一笔财富。平时的工作中，他一贯保持公平、公正的原则，而最大的收获就是“生活得平平淡淡、安安全全、轻轻松松、心安理得”。

　　段其跃的儿子今年22岁了，“今年就大学毕业了，毕业后工作让他自己去找、去闯。”

　　“从小老爷子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老人的功劳是老人的，自己的是自己的，靠自己能力吃饭，不能服人不行。”直到现在做事，段其跃还秉承一个原则：不能给爷爷脸上抹黑，不能给段家人丢脸。

　　曾经给段君毅当过司机的贾志峰，快要从河南省委汽车队退休了。

　　“当时段老在河南当第一书记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段老的夫人来河南，想去少林寺看看。用车之后，段老按公里数付的车费，进景点买门票也都是自掏腰包。”贾志峰说，“他较真到什么程度？吃晚饭之后，他会立马让秘书过来支付粮票。”

　　“老一辈革命家从来不以功自居。他们讲付出，讲奉献，不求回报。”贾志峰说。

　　前不久，网上流传一个帖子，湖南省冷水江市人事局局长曹长清向市政府打了这样一个报告：“市委、政府领导：在即将退出工作岗位之时，特向领导提出将儿子安排到市财政局工作的报告。为党工作了几十年，从未因个人的事向组织上提出过要求。儿子大学本科毕业，学经济管理专业的，请组织上给予关心照顾。”

　　结果，这个请示报告经过多位领导批示后，大学还没毕业的曹长清之子曹博文竟被安排进财政局工资统发中心工作，享受事业编制。经媒体曝光后，曹博文被取消了资格。

　　“这种情况下，就显得段君毅的精神比较稀罕了，也显得更珍贵了。”中央党校党史研究室副主任谢春涛说。

　　“大家一定要警惕，不要滋长官僚主义作风，不要构成一个离开人民的贵族阶层。谁犯了官僚主义，不去措置群众的问题，骂群众，压群众，老是不改，群众就有因由把他革掉。”这是50余年前，毛泽东在党的八届二中全会上说的话，而当今社会，更需要这句话。

　　（河南范县县委宣传部魏成柱对本文亦有贡献）

　　段君毅简介

　　段君毅(1910年3月13日———2004年3月8日)，河南范县人，1935年毕业于中国大学，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任中共北平市西城区委书记、太西特委书记、冀鲁豫行署主任、第二野战军第六纵队政委、中共鄂豫区委书记、第二野战军后勤部司令兼政委。

　　新中国成立后，历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工业部部长、第一机械工业部部长、中共四川省委书记。粉碎“四人帮”以后，担任铁道部部长、1978年10月，任中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1981年1月至1984年5月，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北京卫戍区第一政治委员、1982年9月任中顾委常委，1992年10月从领导岗位退下来。是中共第十、十一届中央委员，第一、五、六届全国人大代表。 

荐稿人：wfl 2011-02-02  执行编辑：tmy 2011-02-02  责任编辑：xwf 2010-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