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史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一册》（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其中零零星星记载了贺龙与战斗剧社的一些史事，当我将发生在贺老总身上的这些零星故事串连起来后，分明从中读到了贺老总与普通战士之间的那种亲和与融洽，以及两者间心与心的贴近，不由动容，深为感慨。

    我最先读到的是贺龙为战斗剧社策划“招募”女演员的史事。故事发生在1938年冬天，地点是冀中抗日根据地。此前贺龙在奠定晋西北抗日根据地后，又奉党中央命令率120师驰援冀中。斯时人称120师师长贺龙有“三宝”，即“战斗球队”、“战斗剧社”以及“七一五”、“七一六”两个主力团。战斗剧社的前身是红军第二方面军政治部宣传队。120师到达冀中后，随着部队发展壮大，战斗剧社也新增了一些小战士。战斗间隙，只要有时间，贺老总和关向应政委、甘泗淇主任总要来剧社看望小演员。有一次，贺老总来到剧社，正在练唱歌的大家正好一曲唱罢，便一下子围住贺老总，要他唱歌。随着歌舞班长带头一声喊，大伙顿时齐声叫道：“贺老总，来一个！贺老总，来一个！”贺老总躲不过，只得把含在嘴里的大烟斗拿下，笑呵呵地说，那我就唱支《游击队歌》吧。说罢，贺老总就唱了起来，大家拍掌为贺老总打节拍。打着打着突然感到不对了。只听贺老总唱道：“……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个女同志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没等贺老总唱完，大家已经笑弯了腰。一个小战士喊道，贺老总唱错了，应该是“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贺老总却呵呵一笑，诙谐地说：“没错，小傻瓜，土地丢了，还可以收复，可是你们这些女同志呀，一个也丢不得！”贺老总的话，又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这时有谁小声说，贺老总这是“重”女“轻”男嘛！

    “重”女“轻”男之说其实道出了当时战斗剧社女演员稀缺的实情，所以演出时常常由男扮女。后来当贺老总又一次来到战斗剧社看望大家时，剧务主任黄沙便向贺老总提出，咱们剧社缺少女角，请贺老总给咱们调几个女同志来吧。贺老总一听，拿下嘴里的大烟斗，神秘兮兮地对黄沙说：“你莫慌嘛！这两天抗联剧团要给咱们演戏，你们看他们剧团哪个女演员演得好，咱们就请他们支援嘛！”黄沙说：“你看中了，恐怕人家也不会给吧。”贺老总笑道：“你们看中了，把名字记下来，我们就指名要人，她还跑得了吗？再说地方支援部队，这是老传统嘛！”贺老总一番话，顿时把大家逗乐了。

    果然，在抗联剧团来演出后第二天，贺老总即把战斗剧社的编剧莫耶找去，问她昨晚看戏了没有，“你看哪个角色好呀？”莫耶实话实说，“那个演独幕剧的女主角不错，那个唱歌的也好。”贺老总笑对莫耶说：“行呀，你去他们剧团把那两个女角动员来。”莫耶面露难色，说自己不认识她们，怎么动员她们呀？想不到贺老总继续支招，“你就说你是鲁艺的，就把咱们剧社的好处向她们宣传，女学生都愿意参加咱们八路军哩！”尽管这样，莫耶还是有点担心，说，“要是她们领导不给呢？”贺老总给她打气道，“她们领导就是史主任嘛！他经常动员人们参加八路军。他们北平来的女学生多着哩，只要你动员她们本人愿意了，我一说就成。”听贺老总这一说，莫耶这才有了一点信心。到了抗联剧团一打听，那两个女学生都来自北平，经过一番宣传动员，她们果然都答应加入战斗剧社。而史主任不仅表示支持，还应贺老总要求，又给了战斗剧社几位女小鬼。女演员增多，战斗剧社的节目也丰富了许多，增加了女声独唱、女声齐唱，以及男女声四重唱；还可以同时排几台戏。战士们看了大呼过瘾。

    在看戏的观众中，也时常有贺老总的身影。后来成为著名导演的严寄洲那年才24岁，一次剧社在兴县李家湾村边一个土台子上演《雷雨》，他饰周朴园。当周朴园要划火柴点雪茄烟时，突然刮起了风，眼见烟点不着，严一眼看到沙发旁那盏蓝色灯罩的台灯（当时没电，里面点着三支蜡烛），就过去掀起灯罩点烟。正坐在台下看戏的贺老总突然叫喊起来：“哎，严寄洲！不对头，这是电灯呀！”贺老总的较真顿时引发满场哄笑。严见灯罩已掀起，也不管，先点着再说，并坚持把戏演完。幕一闭，贺老总便来到后台，一见严便说：“你这家伙乱弹琴，电灯怎么可以点烟呀？”严不好意思道：“风太大，我这雪茄烟又是烟叶子卷的，不好点。再说观众也不会注意的。”贺老总却不依道：“那可不行呀，不能这样对待土包子观众呀！”说着，贺老总把两支雪茄烟放到严手中，说：“这是外国朋友送的，你那个不像，也不容易点着，下次可不要再出洋相了。”

    还有一次，严寄洲客串平剧《空城计》中的司马懿，在念出“司马懿呀司马懿，你的胆子嘛也忒小了！”时，突然意识到漏了上一句台词，于是在锣鼓点敲毕时，赶紧补念道：“诸葛亮呀诸葛亮，你的胆子嘛也忒大了！”这点瑕疵一般观众看不出。但严刚回到后台，贺老总出现了，指出道，“你刚才把两句台词念倒了。”严坦白道，“我先忘了第一句，想起后赶紧补念的。”贺老总听罢一笑，然后又说，“不要以为观众好蒙，我这个观众就没让你蒙过去嘛！下次再这样，我可得好好批评你！”

    大家明白，贺老总这是对战斗剧社爱之深，所以才要求严。而同志们也很喜欢贺老总身上那种爽直率真的性情。剧社战士刘伍深深记得，一次他在一出戏中扮演地主家的仆人，演出时他在台上表演给地主家扫庭院。当时的戏台都是土台，刘伍一扫地，当即就弄得尘土飞扬，贺老总正好坐前排观众席上，尘土呛得他受不住了，他朝着台上的刘伍大喊，“刘伍，你还让我们看戏不？你是演戏嘛，谁让你扫得这么用力呀！”贺老总这一嚷，又把大家伙乐得笑翻了场。

    不过，在演出中大家也真切地领教过贺老总的“执拗”。战斗剧社的赵戈永远不会忘记，他在一次表演朗诵时曾被贺老总当场打断，以及贺老总随后说出的那番话。那是1941年“八一”节，战斗剧社在晋西北兴县演出，赵戈在庆祝晚会上朗诵着自己写的一首纪念“八一”的诗：

    我要讲一个英雄的故事，/这一个故事，/就是南昌起义；/这一个英雄，/就是您啊——/我们的贺老总！……

    赵戈刚朗诵到这里，突然被台下一个声音打断了，大声打断他的正是贺老总。只听贺老总朝台上大声说，“小鬼，你这诗不对呀，南昌起义怎么只有一个英雄？”因为在台上，赵戈故意不理，还想继续朗诵下去。可是贺老总不答应了，他索性站起来，招手让赵戈下来。赵下来后，贺老总亲切地对他说，“小鬼，你的朗诵很有感情，可我告诉你，南昌起义主要领导人是周恩来，朱德、叶挺、刘伯承、聂荣臻等许多同志都参加了，怎么能说只有一个英雄呢？我还要告诉你，南昌起义时我还不是共产党员，你说能算个什么英雄呢？”这时，可能贺老总见赵戈有点紧张，便安慰他说，“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好好改改，改好了再向部队朗诵。你再朗诵的时候，我保证还来听。”

    战争年代发生在贺老总和普通战士之间的这些故事，所以会让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我为之动容、为此感慨，是因为透过当年弥漫的战争硝烟，通过贺老总亲切伟岸的身影，以及他的音容笑貌，一举手一投足，我分明看到了党与知识分子之间那种肝胆相照的密切关系，看到了领导与群众之间那种水乳交融、毫无杂质的亲情、友情、上下级之情。而解析当年贺老总和他的部队在战场上所以能威震敌胆的原因，应该和这样的关系息息相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分明也是一种力量的源泉啊！正是从这样的立场出发，我忍不住要从心底发出一声呼唤：让这样的故事，重新回来吧！——回来吧！

 推荐人：lry     2011-07-31    执行编辑：tmy  2011-08-03   责任编辑：xwf   2011-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