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嫫阿妞哟，发辫黑又长，风中飘曳似云片；头帕花样鲜，艳如山间索玛花；眼睛水灵灵，美若晨露绽叶面；眉毛弯弯月，两道彩虹飞河面……”一首名为《甘嫫阿妞》的叙事长诗在彝族代代相传，彝族文化中的“美神”甘嫫阿妞的命运是悲剧；但听着母亲最爱的忧伤歌谣长大，19岁的尼里金枝倔强地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四川乐山峨边彝族自治县大堡镇化林村海拔1000米左右的玉米地里，尼里金枝骄傲地举起上海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的录取通知书，与身后苍翠的群山合影留念。6岁时嗜酒的父亲意外去世，16岁时久病的母亲服药自杀，留下兄妹三人苦苦支撑着债务缠身的日子。当地少女大多早早嫁人，而金枝不甘向命运低头，咬牙拼命也要读完高中考大学。在上海音乐学院的考场上，她唱起彝族姑娘爱唱的《古莫阿芝》，婉转哀伤的曲调如此动人——“那是我唱得最好的一次”，她已经可以笑着回忆那场紧张的考试。是的，金枝已过万重山。
      
　　带着妈妈的希望，用歌声抵御命运的风霜
      
　　“小时候打开家门，眼前就是种菜的园地，抬眼四望皆是大山。妈妈喜欢唱歌，我跟着她上山干活，一起唱彝族的山歌，能听到大山传来的回声——伴着风声与虫鸣的美丽傍晚，让我觉得很舒服。”金枝向记者回忆起她的童年，母亲爽朗动听的歌声犹在耳边，而《甘嫫阿妞》正是妈妈觉罗毛阿秀生前最爱唱的一首歌。
      
　　叙事长诗里的甘嫫阿妞，最终选择以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现实生活中的觉罗毛阿秀，也遭遇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丈夫尼里阿罗在女儿金枝六岁时，因醉酒摔下山沟离世，生活的重担落在了觉罗毛阿秀的肩上；她的身体因为经年累月的超强劳作，一日不如一日，有基础病的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子女的累赘，在一个想不开的夜晚，觉罗毛阿秀喝下了农药百草枯，因抢救无效而殒命。“金枝啊，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是觉罗毛阿秀对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16岁就父母双亡的金枝，早早经历了生命中的至暗时刻。而当记者与女孩语音连线时，听到的是声音清澈又明亮，语气坚定且自信的金枝：“我经历过不幸，但我不想把悲伤带给身边的人，我想带着笑去生活，去唱歌。”
      
　　她给记者发来的照片里，有一张全家福承载着儿时的幸福回忆。父亲和兄长们站在身后，小小的她依偎在母亲身前，母女俩都穿着彝族服饰，觉罗毛阿秀穿的是绣边黑色布衣，而金枝一身大红裙、头顶的红花瓦盖头帕，和小脸上的两朵红晕相映成趣。儿时记忆中的母亲，清闲或者高兴的时候总会唱歌，那些歌声就像金枝裙子领口和袖口的水样波纹，一针一线，绣进了金枝夜深时分的音乐梦里，让歌更水灵，梦更香甜……多年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金枝出现在上音艺考考场，她同样穿上了一件鲜艳的红色绣花彝族衣裙，高耸着的头饰盘起少女的骄傲，伴着金枝清亮高亢的歌声，向世人宣告这个彝族女孩带着妈妈的爱和期望，很好地长大了。
      
　　百灵鸟天生爱唱歌。“什么歌好听就唱什么”，民歌也好、流行金曲也好，金枝听见喜欢的就会学唱，她爱唱邓紫棋的《光年之外》《倒数》、吉克隽逸的《不要怕》，也爱唱彝族歌手海日乌芝的歌。上小学起，天生爱唱歌、不怯场的金枝便常常被安排去彝族年社区活动上表演，她还记得第一次登台时“四方八面都是人，有老爷爷奶奶、小娃娃，也有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大家伙把舞台围成了一个圈，但我一点儿也不惧怕”。进入中学后，各类校园活动总能见到她活跃的身影。高一下学期，有次学校举行文艺汇演，金枝担当彝族歌曲《祖国之子》的领唱，一下台就被乐山师范学院的音乐老师赖苑华叫住，“去学音乐吧”，老师的建议让她第一次心动了。
      
　　“我一直喜欢音乐，但是学习音乐费用高昂，我的家庭条件不允许我去学，我一直没想过也不敢想走艺体这条路。”金枝还记得，当时她婉拒了赖老师的建议。了解到金枝的顾虑后，爱才惜才的赖苑华又跟乐山二中的校领导交流了情况。“金枝，你只管放心学、认真学，钱的问题我们想办法解决。”校领导这样告诉金枝。在乐山二中校领导、老师的关爱下，乐山市学生资助管理中心陆续为金枝落实了免除学费、发放国家助学金等资助政策，还帮助她对接了公益培训机构，让专业老师教她乐理、钢琴、视唱练耳等声乐知识。
      
　　来自多方的关爱让金枝从妈妈离世的伤痛中慢慢走出来，悲伤化作了努力学习的动力。她常常五点半左右起床，冬天也坚持冷水洗脸让自己快速清醒，哪怕双手的冻疮又痒又痛。每天自习到很晚，有时凌晨一点才睡下。这也把同一个宿舍的另外三名彝族女同学“卷”了进来，她们还一起跟宿管阿姨甚至校长申请可以晚睡继续学习的地方。学校后来把一间空着的宿舍给到她们，可以不统一断电，多学习一些时间。
      
　　“在失去双亲、经济窘迫的情况下，这个女孩始终保持着乐观、积极向上的态度。”在班主任老师韩秋苹的眼中，金枝比同龄人更成熟懂事、更勤奋刻苦，她总是说唯有努力才能不辜负师长特别是妈妈生前的期望。立志要考上大学的金枝也想得很长远，“等到学成以后我想成为一名老师，有能力帮助更多大山里的孩子，更好地传播彝族文化”。
      
　　怀着深深的眷恋，把彝族音乐唱到更远的地方
      
　　从乐山考到上海音乐学院的过程中，上海的多位爱心人士也伸出了援手。“袁海力哥哥和张月姐姐，对我的帮助特别大。”金枝告诉记者，袁海力、张月代表全家出资，请乐山籍女高音歌唱家陈燕做金枝的私教。陈燕教金枝民族和美声唱法，也待她如女儿般悉心指导，甚至一路陪着她来上海参加艺考。
      
　　那么多双眼睛都在关注着金枝，那么多人都在支持着金枝。怀着对家乡的深深眷恋，金枝报考上音少数民族声乐演唱专业时的初试曲目《波哈妞妞》和复试曲目《古莫阿芝》，都是古朴的彝族民间歌曲。其中，曲调飘逸、委婉、哀怨的《古莫阿芝》常在婚嫁、节庆等场合由彝族姑娘们演唱。“大雁啊大雁，你可曾飞过我的故乡，可曾看见我织布的阿妈，坐在夕阳下的坡地……”而金枝也把她对故土、对故乡、对亲人特别是妈妈的思念，都融在了深情演唱的声线里。
      
　　今年3月来上海参加艺考时，金枝专程去了陆家嘴，登上东方明珠，360度夜景怎么也看不够。“上海好繁华啊！整座城都灯火通明的。这里人们的生活看起来很忙碌，感觉很充实。”考试完参观学校时，又是另一种幸福。“学校的环境和老师都不用说了，有位同样是少数民族声乐演唱专业的学姐特别热情，一见我就夸‘你的脸好小，真可爱’。她帮了我很多，我挺不好意思的，又觉得很开心。”笑声中也带着腼腆的金枝告诉记者，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她“很忙很忙”，计划也排满了：“等我正式入学以后，首先要做的是提升专业水平，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进步；这个暑假我要多帮哥哥做事，我还在学习彝族的月琴，要把月琴带去上海，我特别想传承和弘扬家乡的音乐文化。”
      
　　“尼里金枝是个有灵气的女孩，她的歌声淳朴、真挚、自然，形象也很不错。”上海音乐学院声歌系主任方琼教授告诉记者，上音招收少数民族声乐演唱专业的学生，更看重他们在演唱时能否原汁原味地演绎具有少数民族风格特征的歌曲，在歌唱时发自内心地表达情感。“相信金枝在接受专业音乐学院的系统教育以后，会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提高。”
      
　　“山边的那个小村庄啊，留下妈妈多少的幸福时光。屋下的那条潺潺的小溪啊，带走了多少的笑语和欢声。我将穿上五彩的衣裳，到世界各地展示美，我将戴上美丽的耳环，和日月星辰媲美。”这是金枝最近特别喜欢唱的一首彝族歌曲《尼木阿其》。“这首歌刚刚好表达了我的心境——我会带着属于家乡四川乐山的美好回忆，来到上海好好学习，把美好的歌声唱给更多更多人听。”金枝的下一站梦想，即将从上海音乐学院开启。

荐稿人：ych 2023-08-07  执行编辑：zjy 2023-08-08  责任编辑：lry  2023-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