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
2009年10月31日8时6分,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在北京301医院逝世,享年98岁。除了各界举行各种深切哀悼之外,在网上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网友的情绪尤其高涨,甚至有人建议为钱老降半旗哀悼。在中国,这位家喻户晓的科学家的影响力早已超越了科学的范畴,这从一件事上可见端倪。在几年前的一次中国十大文化偶像的评选中,钱学森与鲁迅、金庸等人一起名列十大,成为上榜的唯一一位科学家。也许是因为有着当年被美国软禁五年而后毅然返回国家的经历,使得青少年们愿意把他当成民族英雄而崇拜。 但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不能在瞬间讴歌英雄,然后在瞬间将其忘记。尤其是当你知道从去年就开始准备重新修葺的钱学森故居直到他逝世的那一刻还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的时候。而我们,只想还原一个真实的钱学森。他热爱管乐,内心丰富,他鼓励青年自主研发,他曾经六次改行,他也犯过错误。 漫漫归国路 “钱学森回国效力,中国导弹、原子弹的发射至少向前推进了20年。”《科学新闻》杂志总编辑贾鹤鹏说。为了这20年的时间,钱学森和他的家人经历了不为人知的苦难。 就在不久之前,为了筹建钱学森图书馆,上海交通大学档案馆档案史料研究室主任史贵全去美国国家档案馆整理资料,发现了一份钱学森归国之前的档案资料。“在这份800多页资料中,留下了钱学森与美国当局抗争的详情。钱老被美国当局诬陷为间谍,在听证会时,钱老义正词严地当庭反驳美国当局对他的种种污蔑。”在史贵全看来,这份资料至今读来仍令人惊心动魄。美国政府对这位麻省理工历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授的政治迫害接踵而至。移民局先是抄了钱学森的家,把他本人关在特米那岛上,关押14天。紧接而来的,又是5年折磨人心的监视和软禁。钱学森长子钱永刚彼时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是我母亲蒋英的琴声和歌声,安抚着父亲低落的心情。” 在我国政府的斡旋和各方努力之下,钱学森和家人终于能自由回国了。由于飞机航班很少,回国心切的钱学森决定立即买船票回家。船务公司得到移民局的交代特意刁难钱学森,买船票时,售票员一听是钱学森,便说一等舱已卖完,只有三等舱船票。事实上,一等舱船票很富余。钱学森买了四张三等舱船票。就这样,在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舱内,钱学森带着夫人和一对儿女一家四口睡着上下铺,踏上了回国的路。“我们全家一路颠沛辗转,终于到达深圳罗湖桥头,当时代表中国科学院来迎接我们回国的人,是科学家朱兆祥。”自踏上神州大地之后,在钱永刚的记忆中,父亲再也没有穿过西装。 二代的火箭让二代造 1966年10月27日,罗布泊的一声巨响震动了全世界——中国的两弹结合试验成功,中国拥有了真正的核武器。外电纷纷评论:中国闪电般的进步,像神话一样不可思议!看到这条消息,在家中的蒋英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闪念——莫非是他?此时,与钱学森多年相濡以沫的夫人蒋英的担心已经到了极点,三个月了,没有一封信一个电话。果然,又是两个月过去了,钱学森背着深绿色的军用包出现在家门口,身体瘦了一圈,脸庞晒得黝黑,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 “更让人肃然起敬的,是钱学森前瞻性的眼光。”贾鹤鹏认为。上世纪,我国开始研制第二代战略火箭,钱学森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第二代战略火箭让第二代人挂帅。当时,年轻的王永志因为提出了大胆建议引起了钱学森的注意。 1964年,王永志参与我国自行设计的中近程火箭第一次飞行试验。在计算火箭的弹迹时,研发人员发现射程不够,需要考虑多加一些推进剂,但是火箭的燃料贮箱有限,再也“喂”不进去了。王永志结合当时炎热天气对推进剂密度的影响,经过周密分析计算,提出了一个独特的解决方案——从火箭体内卸出600公斤燃料,导弹就能达到预定射程。其他老专家都认为这个“反弹琵琶”的想法近乎天方夜谭。年少气盛的王永志不甘心,鼓起勇气向发射场技术总指挥钱学森直接汇报。 钱学森耐心地听完了王永志的想法后,马上把火箭总设计师叫过来,说:“就按年轻人的意见办!”果然,火箭卸出推进剂后射程增大了,连打三发,发发命中。之后,钱学森郑重建议,让王永志担任第一个型号的总设计师。现在,王永志除了对伯乐充满感激之情外,也感受到了钱学森的超越历史的眼光:“随着我自己年纪的逐渐增长,我越发认识到钱老建议的高瞻远瞩。” 严谨的晚年生活 晚年的钱学森,卧病在床,安心静养,除了身边的秘书和家人之外,很少与外界直接联系。 “他获取信息的通道有两种,一个是读报纸,一个是听广播,却不看电视。”叶永烈说,这是钱老从他在美国加州理工大学任教期间保留的习惯。 钱学森科学的严谨作风也带到了他的生活中,他恪守固定时间。每天早上7点,他会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档名为《科学知识》的节目。晚上6点半,则把时间雷打不动地留给了广播版的《新闻联播》。 “让我感到很惊讶的是,钱老和计算机打交道的时间不算短,但他在晚年连电脑和互联网一下都不碰。”叶永烈记得,几年之前,钱学森的长子钱永刚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父亲病床前。钱学森连忙挥手,示意钱永刚把电脑拿走。“听钱永刚说,钱老有三个秘书。互联网时代,没有人会像钱老那样,每天亲自做简报。” 每天下午3点,钱学森会从床上坐起来,认真阅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8份报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美妙的文字剪辑下来。“只有在最后的几年,钱老的听力下降得很厉害,他才开始看会儿电视。”叶永烈告诉CBN记者。 钱学森对于艺术的感悟能力给作家叶永烈留下深刻印象。 1990年,在考察我国现代工业城市的弊端,身怀忧虑的钱学森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在79岁高龄之时,提出了“山水城市”的概念。 “别以为科学家都很严肃,钱老的兴趣也非常广泛,喜欢摄影,会吹小号,会画画。”尽管钱学森总是自谦自己对艺术是外行,但叶永烈觉得,钱学森不仅是一位科学家,他晚年在建筑、园林等方面也有所研究,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忧心出不了杰出人才 晚年的钱老还十分关心国家人才的培养。 “我已90多岁了,正在思考中国长远发展的事情,其中包括如何使我们一些一般性的大学接近或达到世界一流大学的水平,达到科学和艺术结合的标准。”据涂元季的回忆,最后几年的岁月里,这位暮年老人的内心最担忧的事情、“整天思考的”、“念念不忘的”、“忧虑的大问题”,就是中国目前缺乏拔尖的领军人才。 “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2005年7月29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探望钱学森时,这位脾气温和却个性秉直的老科学家向总理谏言,批评现在的教育体制存在问题。 “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人才?”在温家宝总理的记忆中,这句话已经讲了五六遍。 事实上,钱老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是一贯的。 在著名教育家、武汉大学前校长刘道玉看来:“武汉大学的建筑学科,如果没有钱老, 也不会有今天。” 上世纪80年代,武汉大学正在筹办开设建筑学专业。筹办人张在元两次申报未果,第三次申报时,有人指点他说,批准的唯一可能就是有钱学森的论证。张在元四方奔波,一周之后,终于找到钱学森。欣喜国家人才培养的钱学森,欣然写了5页论证综合性大学办城市规划专业的可行性报告。凭着这份报告,武汉大学终于成为全国综合类大学中,第一所开办建筑学相关专业的高校。 毛泽东与钱学森 毛泽东曾钦点钱学森坐身旁 CBN记者 陈琳 这是一张拍摄于1956年的照片。照片的左侧,是当时刚回国不满一年的钱学森。“那天是2月1日,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宴席上。”作家叶永烈在接受CBN专访时,解说了“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与国家领袖之间的友谊,“按照原定计划,钱学森被排定在了三十几号桌。毛主席特意用红笔,在出席名单中勾出了钱学森的名字。”服务员将钱学森请到了主席身旁。“照片是左侧,复原当时的情景,钱学森坐在的右侧,毛主席的意思很明确了——钱学森就是他的第一嘉宾。” 在对影响钱学森人生道路的名单中,还有周恩来、聂荣臻和陈赓。从钱学森期望回国的时候,周恩来就千方百计为钱学森打开回国的道路。而在日后,他又多次亲切地把钱学森、钱三强、钱伟长称为中国科技界“三钱”。叶永烈考证说:“‘三钱’不知道是谁先想出来的,但总理这么多次使用,就成了中国科技史的一段佳话。” “聂荣臻是钱学森的‘顶头上司’,”根据叶永烈的说法,聂荣臻对于钱学森相当信任。他曾说:“如果钱学森签了字,认为火箭可以发射,那就发射。如果没有钱学森的签字,任何其他项目负责人签字,都不能发射。” “在开国将领中,除了聂荣臻之外,钱学森和陈赓大将相当投缘,在性格、脾气、文化程度上相当对味。“陈赓是一位儒将,他们之间的交流很有默契。”回国不久,钱学森访问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陈赓大将特意从北京赶来接待他,并热情地对钱学森说:“哈军工打开大门欢迎钱学森先生。”在参观到一个小火箭试验台前时,陈赓问他:“我们能不能造出火箭、导弹来?”钱学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什么不能的,外国人能造,中国人同样能造!”陈赓听后哈哈大笑,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事后,钱学森才知道,陈赓是带着国防部部长彭德怀的指示,专程就此来请教他的。陈赓爽直的性格,也让钱学森记忆犹新。 “两弹一星”之外的成就 著名的航天专家、曾经在钱学森身边工作过的刘兆世仍然清晰地记得,钱学森1961年曾经对他说,自己改行过六次。“从交通大学学火车机车专业开始,到后来攻读航空专业,又学工程力学,然后搞火箭发动机,又搞火箭总体,再搞工程控制,现在在搞组织管理。” 没有人能够否认钱学森在航空航天领域的成就,除了耳熟能详的“两弹一星”之外,在CBN记者采访了多位航天专家之后,这些航天专家一致的意见:钱学森把现代科学提上了一个高度。 1955年10月8日,钱学森一家搭乘“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船,与30名中国学者和学生结束了万里航行,钱学森的博士生认真地记录下航行的镜头:钱学森一手牵着7岁的儿子,一手抱着吉他,同时还要和一起回国的人探讨问题。 就是在这途中他遇到了许国志,许国志后来成为系统科学家和中国系统工程的主要创建人之一。钱学森得知许国志致力于研究运筹学,他敏锐地觉察到运筹学的重要性,就在中国科学院力学所设立运筹学研究小组,并请许国志到该小组工作,并表示了把运筹学和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结合起来的想法。1959年钱学森还建议在航天五院科技部设立作战研究处,重点研究运筹学在组织管理中的应用。 系统论就是把看上去互不相关的见解联系起来,把零散的成果组织到一起,勾画出一幅广阔的严密的系统科学的图景,使组织管理这门学科产生了一次飞跃。 圆舞曲终于画上了最后一个绵长的音符,如此亘古。10月31日那天晚上,北京下了一夜的雪。11月1日,钱学森位于北京的家中设立灵堂,各界人士冒雪前往吊唁,纷纷扬扬的大雪仍然在继续……(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2009年11月1日,北京玉渊潭畔中国航天大院内钱学森家中布置灵堂,开始接受公众吊唁。钱学森的学生庄逢甘正在鞠躬悼念。 评论:怎样以钱老为榜样? 人民科学家、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先生10月31日逝世。当晚,在钱老的母校上海交通大学,两千多名同学自发聚集在闵行校区学森路上,举行了一场庄重而富含真情的追思会——上海交大闵行校区的学森路命名于2007年,用以表彰钱学森学长的卓越贡献,激励学子见贤思齐,增强他们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同日,西安交通大学举行悼念会,学生们呼吁:“化悲痛为力量,学习继承钱学森的科学精神,继承交大的优良文化传统,热爱祖国,崇尚科学,追求真理报效祖国”。 是的,青年学子当学习、继承钱学森的科学精神。可是,学习与继承从来不能只停留在口头。这两天来,翻阅钱老近几年见诸报端的消息,我一直在想,今天的大学生们,有学习与继承的愿望,但有学习与继承的可能以及实际效果吗?换言之,今天中国的教育,能否再培养出钱学森一样的杰出人才? 不妨先重温一下钱老的话语。2005年7月29日,病榻上的钱学森向温家宝总理坦诚相告,“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这是很大的问题。”他说,“想到中国长远发展的事情,我忧虑的就是这一点。”对于现行教育制度,钱老说:“现在的学生对知识没有兴趣,老师教到什么程度,学生学到什么程度,这样的教育是不行的,教材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教师。” 四年转瞬即逝。钱老的话,要是放在当今任何一个论坛上说,都会成为“新闻”,都会引来热议,都会被认为“切中时弊”、“说出大家的心里话”——这不是中国教育的幸事,这只能表明,教育的现实没有发生好转:有不少大学领导在各种场合说,过去十年是大学发展最好的时期,可是,有一所大学像钱老希望的那样,“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吗?那种被钱老明确指出“不行的”教育,有所改善了吗?是不是依旧是学生对知识没有兴趣,老师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呢? 在这样的教育与大学环境中,我很想问大学生们,你们能学习钱老,敢于挑战权威,敢于提出与众不同的创见,敢于批评今天你所处的教育环境和学习环境吗?再问中学生,你可以不背标准答案,不按范文、不主题先行来写作文吗?当然,让学生们回答这样的问题实在难为他们了。这样的问题,更适合向教育官员和大学领导、中小学教育者们提出,你们给学生们这样的教育环境了吗? 始于去年10月的我国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的制订,有很大一个责任,就是要回答钱老提出的“大问题”。温家宝总理在今年先后两次发表重要文章,谈到教改的深层次问题,希望把学生从作业中解放出来,学会思考、学会创造,教育要由懂得教育的人来办。可以说,我国接下来的教育发展,已经不能再满足于教育规模的扩大,数量的积累,用简单的规模和数量指标,所谓中国高等教育规模世界第一、科研论文发表数量世界第五(对应能力也世界第五)、基础教育也列世界前列等等来展示教育的政绩,而应该真正重视教育质量与教育公平。 就在钱老逝世的当天,我国教育部发生重大的人事变化,袁贵仁接替担任部长6年之久的周济出任教育部部长。在坊间陆续传出教改纲要即将公布的消息时,教育主管部门发生这样的人事变化,给予了公众很多的想象空间。过去多年来,我国教育部是十分繁忙的,大到全国各高校的办学质量,教育部要派专家一校一校亲历评估,此谓声势浩大的本科教学评估;中到大学生就业,教育部门要出台规定,规定就业率不达到某个指标就将专业停办、减招;小到学生怎么上课,比如跳集体舞、唱京剧、长跑,都要去指点。在这样的管理之下,有专家称,全国之内,就只有了一所学校,也只有一个校长。大学千校一面,中学也是千校一面,学校办学没有特色,学生又何来个性与创见呢? 要回答钱老的“大问题”,对新部长来说很难也很简单。所谓难,就是很多教育的问题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比如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改革中的校领导级别问题;高考改革打破集中录取制度问题;教育资源的配置模式调整问题;这需要面对既得利益的压力,同时需要构建新格局的智慧。所谓简单,就是教育主管部门必须明确自身的责任,不是牢牢掌握权力,并制造权力、变现权力,而是机智地放权,把办学权交给学校,把评价权赋予社会与受教育者,以及更充分的服务,信息公开、管理透明。在这样的管理架构下,教育部门不那么繁忙地发通知、文件,召开会议,制造奇闻,让高校和教师、学生有多一点办学的自主空间、想象空间,教育也就“无为而治”了。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我们的学生才有可能真正以钱老为榜样,见贤思齐。
荐稿人:wdl 2009-11-09 执行编辑:wdl 2009-11-09 责任编辑:lry 200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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