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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17-02-09 【编辑录入:lxllxl】 文章出处:2017-01-25凤凰网-澎湃新闻 |
| 我们出去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不再回到家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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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国公共新闻网摘编:李常华
阅读次数:7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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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们出去上大学,并不只是为了不再回到家乡
年关将至,城市里不同阶层的新移民带着乡愁或乡怨,分开了被雾霾覆盖的都市,回到了或温情脉脉、或破败不堪的家乡。继2015年的春节,王磊光的《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到2016春节黄灯的《一个乡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衰败的农村作为一种触目惊心的景观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了我们视线,刺痛了我们,也掀起了无数反思与探讨。与此同时,每年春节必定涌现的相似于即将前彩虹合唱团《春节自救指南》的爆款话题则裸露出了另一种精力构造:以七大姑八大姨作为能指,所抒发的城市中产阶层(或预备中产)对家乡的唾弃。
然而,我们如何不驻足于悲情与怨恨,让乡愁和乡怨成为一种能动的气力,从而去想象一种弥合乡衰与城困的可能性?2017年春节期间,磅礴新闻思维市场栏目将陆续推出由知识分子、新工人、学生、乡建者等不同主体所构成的城市新移民(或暂居者)的返乡笔记,以期从不同视角激发新的思考,并试图浮现一条从乡怨、乡愁到乡建的艰苦道路。
本文由西安外国语大学的一名毕业生韩蓉的来信和青年讲师王昱娟的回信形成,来信中陈说了一个返乡毕业生的苦闷:回到家乡工作本是她的理想,却被家乡的亲人钉在了成功学的耻辱柱上——我们去读书、去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不再回到家乡吗?这句振聋发聩的发问,犹如八十年代惊动一时的潘晓来信一般,诉说出了一整个时代的精神窘迫。 其实给您写这封信,心里觉得挺不好心思的,特别是看到您以前给我发的邮件中所说的那些激励的话,让我觉得更加羞愧。当时给您写那封信的时候,我还是大二学生,心里在犹豫考研的事情,那段时间心情急躁不能静下心来温习,所以想找您传递点正能量,没想到会收到您那么长的回信,很激动,内容也让我受到启示,可遗憾的是,我最终还是没选择考研。当年收到您回邮的时候,我还是很想考研的,一方面是想读研考教资然后当老师,另一方面也想过读了研之后看看是不是能留在西安工作。不过,暑假回家的时候跟家里人磋商这件事,家人说初中太难带,高中压力又太大,还是当小学老师相对轻松;另外在西安很难找到正式的工作,他们就提出要我毕业直接回老家,可以把我支配在公立小学教书。于是,毕业后我回到陕北,在乡镇小学当老师,也是我的母校。回家乡既可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又可以跟家人相互照应,还可以回报母校,本应该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可现在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按说当老师是我的妄想,能回自己小学母校当老师更让我愉快,现在幻想实现了,我却过得并不开心。回家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总有人明里私下议论,甚至同学集会、邻居亲戚闲谝的时候也时不时冷言冷语。好像我回家回错了,好像我读大学变成了笑话,总之,他们就是认为:你念了一回大学,最后还不是回到这里了,还不是和我们这些没念过大学,甚至没念过高中的人在一个处所。回来的这些日子,听到最多的就是念书一点用都没有!我心里知道这句话基本就是过错的,可是却无力辩驳。我很迷惑,岂非,我们去读书,去上大学,就是为了不再回到家乡吗?我在想,假如我的家就在西安、在北京或者上海,还会不会有人这么说?
回到家乡生活的阅历不那么愉快,在母校当老师的过程也没有预期中那么开心。不光是同窗、街坊、亲戚们非议,就连那些年长的老师们也时不断说:上大学有什么用,我们以前上个中专就当老师了,奔驰宝马老虎机。我想要跟他们学习教学的办法,进步本人的教学才能,却也总是被敷衍。固然每次公然课老是被老老师们夸耀讲得好,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尤其是明明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的时候,就是没人指点和赞助,甚至还有人说差不多就行了,那么当真干啥?好像大家都在混日子,似乎故乡的生活就应该停滞不前一样。
刚刚工作时踟蹰满志地假想的素质教导和魅力课堂,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难以实现,最后仍然是循序渐进甚至照本宣科。虽然这些年母校的变化很大,修建越来越新了,设施也越来越全面了,工作和生活反而找不到以前的美好感觉了。我现在最大的矛盾可能就是老拿记忆中的家乡跟眼前的家乡比较,也老拿家乡跟西安比较,越比越觉得怪怪的。一方面必需承认老家的经济发展虽然也很快,但确切比不上西安。尽管我们镇算是绥德第一大镇,秦汉时代就兴盛过,现在还有很多古迹,可是看看镇上的商场、娱乐场和高楼大厦,先不说质量,从数目上都还不如西安的一个区,所以我好像也能懂得那些人对我的议论。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之所以回家乡,其实跟这些新的东西没有多大关联,虽然之前是家人替我做决议,可我也是真心想回老家、真的喜欢当老师啊,而且能回到自己的小学母校,也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家乡的发展速度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微妙的事。一方面我和其别人一样,很明白地知道我们镇子跟大城市相比发展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比较落后,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前几天写了篇《在母校教书的日子》,里面有一段回想:每次下雨天,都会带着学生在校门口或教室门口期待家长来接,这时候,脑海中就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以前我父亲或者我母亲来接我的场景,记得最清晰的一次,是下雨天我父亲骑着自行车来接我,我坐在前边的横杠上,雨不停地冲洗着我的脸,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可那时却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如果到家还能再吃上一顿炒土豆丝,几乎开心得可以飞起来了。可能我是真的爱家乡,不过爱的是记忆里的家乡。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又不能回到过去,也无法适应当下。毕业一年多,去西安的想法一直都有,可总是想太多,总是没有勇气下决心。以前我觉得环境并不会转变自己,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以前的我还有出去闯一闯的心,可现在逐渐变得胆小和脆弱,变得不敢再走出去了。近来一直在彷徨是走还是不走的事件,虽然决定明年去西安了,可是还是不断定呀,对未来的事情一片迷茫,而且充满担忧,也畏惧自己再次选错路,惧怕还是会懊悔。
心爱的老师,您现在确定也是天天都正能量满满吧,真思念以前听您课的时候,也许您能够帮我答疑解惑。 首先谢谢信任,从三年前直到现在,给我展示你的生活轨迹,分享你的心路过程。坦率说,我还满惊恐的,如果我有一个小乡村或者是小城镇那样的故乡,或许我可以直接跟你大谈返乡,然而并没有,像我这样从出生便在他乡,成长中又随家人迁徙到不同地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好好解决故乡在哪里?的问题,可能正因为这样,我以前总觉得一上来就跟人家谈爱故乡,有点站 着谈话不腰疼。
那么我也来跟你分享我的经历吧,首先要答复你信中的那个问题:如果我的家就在西安、在北京或者上海,还会不会有人这么说?我可以明白地告知你:会!五年多以前,我和你一样听到过类似的话:读了博士还回西安工作呀?肯定是留不到上海!不外,稍稍不同的是,我对这句话还蛮坦然的,我就说:对啊,就是很难留上海,没看好多博士为了留上海都去教中小学了吗?
不想留上海和很难留上海,都是实情,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而将它们对立起来。不过这一点也就是自己心里清楚,真正说起来,还是偶然气不过要给自己撑撑面子,于是有意无意就要泄漏自己曾经有机遇去英国留学,最后主动放弃了。以此来给自己不想留上海背书,那意思就好像是老娘连英国都放弃,还稀罕留上海!这里面最大的尴尬就是,你首先得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留在上海或者去更高级的地方,否则你就是灰溜溜地回家,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爱故乡、归故乡?
我们这个社会的很多人,想尽措施当北京人、上海人、广州人,再不然至少也当一个直辖市或者省会城市的居民。这样一来,如果你从城市回到乡镇,那简直是开历史的倒车,要被钉在胜利学的羞辱柱上,如此便形成了一个金字塔结构。这个金字塔分层的标准其实是很单一的,尤其是在宏观层面,譬如你所说的经济发展,很显明是考量某个地域是否高等的重要指标。当这种宏观的逻辑替代了个体的感想,人们对幸福的权衡也变得越来越单一,显然,吃一盘土豆丝比不上吃一份麦当劳薯条。这个逻辑很流氓,但却无处不在。究其原因,当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变成多少钱?的问题时,人们的幸福感也就变成了消费和购置。这种消费的本质是对差异的需求,而差异(或者毋宁说是差距)偏偏是金字塔结构的追求,我们毫无可能看到它的顶端。这么说吧,除非你真的成为所有人的人上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否则永远解脱不了鄙视链,哪里有什么温拿可言?保持到底也还是卢瑟。
以此来看你返乡后的经历,似乎也验证了金字塔结构的效应,你在故乡遭到的非议,或许正是因为指向城市、一线城市、国际化大都市的价值观左右了你的家乡和你家乡的人,它当然也指向我们本身。你看,我回到西安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恰恰是职业选择,就是说,相比为了留上海而去中小学教书,我更愿意回到西安当大学老师,后者对我来说显然更体面,而这也是我近些年重新思考返乡的切入点。
我当然也算得上一名狭义的返乡青年,大学和读博的时候,分离在帝都与魔都。很巧,都被问过要不要留京/要不要留沪的问题。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要不要留的问题,更可能被北漂/海漂所替换,除非你足够优秀,或者足够有方法。就是在这样的广泛认识中,毕业时你能看到两种悲壮的决定:一个是即使博士毕业教小学/每天挤俩小时地铁上下班/每月收入三分之一以上交房租或还房贷也要在北京或者上海待着;另一个可能就是我这样在大都市高不成低不就的,情愿兜一圈又回到家乡,也不愿被北京或者上海折叠。我以前总是腹诽前一种情形,感到读书、上大学的确让我们离家越来越远,直到摈弃家乡成为大都会里的陌生人。但这么一来返乡又好像成为一种正义,让人自我感到良好,好在地区身份差别上扳回一局。
让我开端反思的,是两位朋友的话。其一是一位师兄,他毕业前跟我说:如果我老家也像你们西安那样,我肯定也愿意回去。其二是三年前带了一个关于返乡青年的论题去台湾加入题为重返民间:从规范性阐述到在地历史说明的会议,一位老师问我:从大都市回到地方受骗然也是很好,但地方上莫非就没有许多问题吗?
第一句话正是这封信一开头的意思,我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我的家乡一所高校也没有,我肯定是不会返乡的,但也依然不会留京/留沪,就像那位师兄,终极去了离自己家乡比较近的一座小城市教大学。第二句话的答案毋庸置疑,我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通讯,恰好解释故乡并不是田园诗/伊甸园,不仅不是,或许仍是金字塔结构的拥趸,一遇到北上广、美利坚就变得自轻自贱、软弱不堪。即便像西安这样号称有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也免不了自认落伍,也免不了贴上土气的标签。说起来,这恰正是这座城市特殊的地方,越是对照北上广的洋气,我就越觉得西安的土气大有深意。毕竟哪里特殊呢?恐怕还得从我的个人生活说起。
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就是你们以前读书的地方,说好听点是大学城,其实实质就是城乡结合部。这或许是我的宿命,2000年读大学的时候,我爸就感叹把我从西安的二环内送到北京的十环外了,昌平那个当年萧条冷僻的地方,如今房价也小三万,可是我母校到现在都还没通地铁。瞧,说起来我又拿在北京读过书来给自己贴金了,然而我从来都用昌平而不是北京指代我的大学,真实是因为我的大学情怀,就只是昌平认同而非帝都情结。到上海读博亦如斯,虽然读书第二年地铁七号线通到学校门口,宝山那个地方根本看不出魔都的繁荣景象,像一个乡镇,像海上孤岛。长安街、淮海路、王府井、静安寺,都离得很远很远,好像素来没在我的求学生涯里呈现过。
现在工作和生活的长安区也是一样,十二年前我第一次到这里读研,刚刚建成的校园立在一片村庄里,大学生的消费带动了村庄的发展,十几年从前,你们给周围起名叫居安(村)国际、康杜(村)国际,好像证明了这里今非昔比,但实际上呢?除了小饭馆比以前多了,教师公寓盖到第三期了,仿佛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根本上还坚持着乡村的生活形态,熟人社会、消遣经济。最大的变化或许是?河水少了、雾霾遮南山了,人比以前多了,传言村落要拆了。
我有时候很羡慕有老家可以回的人,尤其前阵子西安雾霾爆表,院子里有孩子的家庭都早早订了寒假回家的票,就等放假逃离西安。我儿子已经跟他的两位小搭档离别了,到了过年的时候,这个院子就要空一大半。我们哪里也不去,因为西安就是我们绝大多数亲戚朋友生活的地方,只管,我也不是诞生在这里,而且迄今为止在这儿生活的时间还没超过二十年,却不妨碍我把这座城市指以为故乡,我想这正归功于城乡结合部。你信中说自己对故乡的情绪是夹在过去的美妙记忆与如今的残暴现实之间的,所以才有这么多的苦楚与迷茫,而我对西安的故乡认同也是夹在快捷发展的都市和缓慢滞后的乡土之间的。
我是近些年开始关注乡建和返乡青年的,最初的机缘是做博士论文,从贾平凹的小说《土门》里跳出来,一头扎进城中村,做了一年多的田野考察,写了一篇看起来不晓得是文学还是社会学或者可以叫都市民族志的论文。论文写得很糟我不想说,然而更糟的是我抛出的那两个当初看起来无比新鲜俏丽的词汇,现在看来却有点尴尬,一个词是缓慢城市化,另一个是城市乡土性聚落。这个缓慢城市化不是缓慢的城市化,后者是与我们这些年追求的疾速的城市化相对的、拥有贬义(不拉动GDP)的词,一字之差意味着我对缓慢城市化寄托厚望,希望它能抵御快速城市化给人带来的不安、躁动、欲求不满、空虚寂寞,它造成了空间的停滞,让人们的生活减速——如果全面的城市化不可防止,至少让这个过程不那么痛苦。
我很肯定,这与慢城并不相同,也不是逆都市化,比起中产趣味,我更偏向于用城市乡土性聚落来达成迟缓城市化。三年前你写给我的信里就说我是一个布满正能量的人,上封信里又说了一遍,或者你想抒发的应该是我是一个热忱的人吧?除了性格之外,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我的成长环境了。我虽然简直没有乡村生活的经历,却对熟人社会一点也不生疏,到现在回娘家的时候,在家眷院门口叔爷姨奶还齐齐招呼:老王家闺女带娃回来啦!同样,我妈周末来我这儿的时候,带孩子遛弯也有人一路打招呼:小骏姥姥来啦!
无论是城中村、家属院、弄堂、四合院,相近的生活水准和相对严密的人际关系决定了这些生活环境中的人心态上没有太大差异,也就少有价值判定上的高低之分。有意思的是,正是因为这种城市乡土性聚落的人际特色,才会有我们返乡遇到的非议,对私人生活的过火关注和评估,或许是乡土之弊,可我们向乡村要私人生活,转头又批驳城市缺少公共生活,不是很矛盾吗?就像你一边缅怀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一边又觉得家乡的发展比不上西安,当我们的感觉被决裂为个体生活与公共意识两个对立起来的层面时,返乡必然被割裂成身材和精神两个层面。就算早已意识到金字塔结构给我们带来的共难心理,仍旧对切实发生的故乡的消逝一筹莫展。
从联排平房到单元楼再到电梯直通地下车库的点式高层,熟人越来越少,公共生活也越来越少,我想要维系的那个城市乡土性聚落和缓慢城市化毫无疑问迟早要被倏地城市化吞噬,当这座城市人们都退缩回个人生活而不再对公共范畴产生兴趣时,城市和乡村的边界就越来越显著,前者早晚将后者啃噬得骨头也不剩。身处城乡联合部,我或许正在见证这个过程。就像我七年前调研的三个城中村早已在上楼运动中变成一般的居民小区,并终将变成陌生人社区。一切牢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这可能就是身在城市的我,最深入也最苍白的乡愁。
你在小镇,我在城乡结合部,小镇和城乡结合部各有各的问题,你和我却有共通的问题:回到故乡的我们能否摆脱被讥笑的荒谬?能否挣脱金字塔结构的桎梏?是否真正怀有返乡的自信?除了个体生活,能否在公共层面认同和建设故乡?假使我们既不把故乡当成欠发达地域,也不把故乡变成生活中的小确幸,或许应该对它抱有这样的认识:
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漂亮最丑恶、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英雄最王八蛋、最能饮酒最能爱的地方。(莫言《红高粱》)
还有什么比这更深情吗?爱故乡正是在这样的悖论中展开,放弃理想并非与怀抱理想对峙,对抗或者闯一闯的要害也可能并不在where,而是what或者how?因此,要不要来西安,或许并不是最关键的,为什么返乡才是。
王昱娟 2017年1月14日
荐稿人:lxl 2017-02-09 执行编辑:lxl 2017-02-09 责任编辑:xwf 2017-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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