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夫妻二十多年前决定出国时，如同一场人生赌博。我心里的算盘是，两个人只要有一个拿了全额奖学金就算成功，这样想至少把赢的概率提高了一倍。即使最终两人都“赌输了”，这四五年的功夫用下去，至少英语水平达到了熟练程度。本事长在自己身上，知识和技能的所有权，比“私有财产”的所有权更安稳。怕什么？我们的人生自己设计，自己负责。

　　当时我姨妈笑话我是 “慢郎中”：你三十岁的人了，说要出国，几年没有动静，要拖到退休吗？其实我们信奉的是“实力派”理论：美国的大学不是傻子。人家给你全奖，说明你的底子到了那里是有成功可能的。人家不给，说明你大概还没准备好。运气的成分当然有，但基本还是有谱的。毕竟人家大学办了那么多年，有那么高的声誉，怎么可能连这个都看不准？回想起来，妻子从开始准备到进入耶鲁的博士课程，用了4年时间。我沾她的光，仅进入硕士课程就花了6年。

　　如今站在教书育人的角度，指导后辈时总是从自身经验出发，劝孩子们首先要学会设计自己的人生，勇敢并审慎地做出人生决定，并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我对那些想留学的孩子还特别强调要做好充分准备，别急急忙忙出去。结果呢，大家笑话说我那套早就是老黄历了，和新一代的生活完全脱节。

　　新一代的生活是什么？有位在北京教高中的朋友告诉我，她所在的学校每年都有高年级学生突然“失踪”人家留学去了。为什么这么突然，乃至同学老师事先全不知情？她解释说，不仅是别人不知情，这些学生自己往往事先也不知道。家长不愿意让孩子分心，于是背后找个中介偷偷办出国手续。办成了就走，办不成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孩子茫然不知，可以专心准备高考。

　　青春期孩子所需要学的最为重要的技能，是在人生关键时刻怎样进行选择，怎样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以及怎样为达到人生目标而努力。当父母把孩子的生活包办到这个地步时，孩子最重要的成长经历就被剥夺了，以致出现一大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小留学生。我曾受朋友之托，帮助一位作为交换生来美读书的女孩。她想留下，但成绩不好。我告诉她，想留下就必须给现在任课的教授留下深刻印象，获得人家的支持，比如给你写推荐信等等。她说自己表现不行，学管理专业很多内容涉及数学，自己偏偏数学不好，另外对这套东西实在没兴趣。我问：“明明自己不擅长也没有兴趣，为什么要学？ ”她回答说：“爸爸让我学的，说管理专业好就业。 ”我只好对她说：“告诉你爸爸，在大学里读书，读自己喜欢的东西容易表现好，得到教授的喜爱，这样你再往上念就大门敞开。读自己不喜欢、不擅长的，难免成绩差，路越走越窄。”据说她事后和爸爸通电话大哭了一场。

　　工商管理类专业真那么好找工作吗？如今留美的中国学生在专业选择上高度集中，几乎全念工商管理、会计等。这些专业班俨然成了“中国班”。老实说，这些学生可能很难在美国找到工作。当然，我和他们私下交流发现，大部分人还是想着学成回国的。也许，日后每年将有成千上万工商管理和会计专业的海归涌入国内的劳动市场。那么多人都去挤这一条路，难道会好就业？计算机曾是热门专业，2000年，深圳的计算机专业大学毕业生起薪接近5000元，如今则跌落到3500元不到。同期内深圳的物价上涨了29%，算下来这一热门专业的实际薪金跌了一半。

　　记得我自己考大学时，深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父母要求我学理工。我激烈抵抗，最后念了文学专业。我们这一代中小学被耽误，英语大字不识，知识储备很差，但对自己的生活多少还有些主见。现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早早出来留学，甚至周游世界，视野和胸襟本应令当年的我们无法企及。但和这些学生一谈人生规划，马上就会听到“爸爸妈妈让我学这个专业”。

　　我要大声问问为人父母者，你们要把孩子的生活包办到什么时候？当你们老了的时候，这些独生子将要承担我们这代人没有承担过的责任：一对夫妻照顾两边的老人，同时还要养育自己的孩子。他们二十多岁时连个简单的人生决定都不会做，动不动就要给父母打电话。父母总有不在的一天，那时他们还能给谁打电话呢？（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

荐稿人：lxl 2013-03-16  执行编辑：lxl 2013-03-16  责任编辑：wdl 2013-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