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1945 年，正是抗日战争最危急、最紧张的时期。日本侵略军攻陷了缅甸仰光，从利多、密支那长驱直入龙陵，占领松山，威胁保山及昆明。日寇叫嚣要在三个月内攻占重庆。我国援缅远征军不得不炸掉惠通桥。史迪威公路被切断后，盟军不得已让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越驼峰承担援华的运输任务。这样既不经济，又延误时间，对抗战极其不利。故消灭滇缅路段上的日军，抢修公路，铺设中印油管成为当时西南后方最迫切的军事后勤工事。

　　我就是在 1944 年下半年日本对贵州独山发动进攻时离开贵阳前往国防部中央测量学校，应聘去昆明农贷会农田水利测量队工作的。队长林钟山是同济大学测量系第一届毕业生，也是我的福建泉州同乡，我们的关系自然非常密切。工作两个月后，我就随林钟山转到新成立的交通部滇缅路油管工程处开始了近一年的充满激情和喜悦、艰苦和危险、高待遇、高福利，既冒险又浪漫的生涯。

　　担负重任

　　滇缅路油管工程处成立于 1945 年元旦，是战时应急由中美联合组成的。处长姓朱，是上海交大毕业生，曾留美。其中有一位副处长叫童大埙，也是交大毕业生，庚款留英。20 世纪 50 年代院系调整后由交大调到同济大学土木学院道桥系任二级教授。2005 年，我利用母校及母系的邀请回学校的机会拜访过他，当时我 90 岁，他已是 94 岁高龄。当谈及当年油管工程情况时，他已经记不清。真是岁月无情呀。

　　工程处下属三个测量队，我供职于第二测量队。队长林钟山，负责选点。副队长郑鸿章，是同济土木系 1939 级毕业生，负责观测。我担任记录。

　　艰巨的油管线路测绘工作

　　大约 1944 年秋冬，我们三支测量队，各派三四名懂英语的测绘技术骨干， 集中在一间宽敞客厅内，由美军油管工程队的一名上尉军官率领两名士兵携带仪器向我们讲演如何用美制的 K&E 经纬仪测绘油管路线，如何进行手簿记录（当然要用英文记录的）。这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在我记忆中，他特别强调导线经过的两旁若是稻田，应注明 Rice Paddy，则将来铺管时，油管应尽量避开， 以免一旦管子漏油，会损坏稻田。所以 Rice Paddy 这两个英文字至今犹铭刻在我脑海中。我最初很轻视美制的 K&E 经纬仪，因为它的底座是 4 个螺丝的，不如德、瑞的三螺丝底座便于整平，但实践结果证明，在山区测量时 K&E 的经纬仪坚固安全。

　　受训三四天后便向保山出发，三支测量队分三段施测。各队的分工是由美 军总部事先根据他们已有的航测照片选线、分段，每队由一美军工程兵带领。林钟山队长和他进行选点、打桩、施测。每段导线的方位角最初是按磁针走向的。由于山区地质多变，磁针指北方向有偏差。如果每段十公里，每队搬三次家，测100 公里后，方向偏差就明显地暴露出来了。后来我发现美军中带有天文年历， 我就建议采用北极星定向法确定方向。他们采纳了我的建议，改用观测北极星定位法，于是消除了油管路线的方向误差。

　　我们第二测量队到达保山以西的怒江某地时，松山尚未光复，惠通桥已为援缅远征军所毁，我队只能在怒江东岸铁索桥附近安营扎寨。当时日本飞机还经常轰炸保山及铁索桥。由于两岸高地都有美军高射炮阵地，敌机不敢低飞，所以没有伤亡。但我们每天都要逃警报，躲进防空洞。

　　1944 年 11 月间盟军相继光复龙陵、腾冲、松山等地后，滇缅路全线通车， 我们开始从大理掉头向西，经怒江、松山到腾冲附近，从 K800 里程碑向东施测， 直到 1945 年春测绘工作完毕，转为铺设油管的工程。

　　油管线路测量工作在美军士兵与我方队长商定下进行。整天都在山坡上或丛林中工作，傍晚收工时下山，回到驻地帐篷里用晚餐及整理手簿。当晚就得交给美军，由他们的施工队计划安排这段铺管工作，所以铺管和测量是紧跟着一系列有序的军事计划行动。

　　这种单调而冒险，有苦也有乐的油管线路测绘工作好像只进行到 1945 年春季，嗣后我们便在楚雄起转为施工队了。

　　关怀铺管施工中的劳工

　　铺管工程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技术性的重苦力劳动，因为扛管和铺管的都是中国劳工，接管的则是美国工兵。我们铺设了两种油管，一种是 4 英寸的，另一种是 6 英寸的，长都是 20 英尺。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在穷乡僻壤的山沟荒村中， 招收农民工。由于当地气候和贫穷落后的原因，居民大多体弱多病（多为疟疾及炎症），所以招工非常困难。为此政府采取了强制和分批轮换的办法，而我招工却毫无困难。我因为关心他们，赢得了口碑，我每天在随身携带的布袋里装着美军发放的药物，热心为农民看病施药。往往是药到病除。在当时，这些药即使在大城市也很难买到，可谓弥足珍贵，所以我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和尊敬。

　　当时还发生了一个事故，某晨几名劳工晚到了，上车后还没坐稳或站稳，司机便开车了。有一名站在最后一排的劳工的草帽被风吹掉，他倾身伸手去抓帽子， 不幸掉下车，摔死了，因此引起纠纷。我批评美军司机，声称要向美军上司报告。司机害怕，他对我说，若我向上报告，他将要打断我的牙齿（I will knock down your teeth.）但我还是向美军上司报告了，由中美双方通过楚雄县政府进行调解、赔偿处理。

　　这段中印油管号称世界最长的油管，但使用的时间最短。抗日战争胜利结 束后，在印度和缅甸这两段的油管都变成电线杆了。在中国境内长达 800 多公里的滇缅路上的油管也渐渐被遗忘了。回顾我当年参加油管测量及施工的经历， 虽时隔 65 年，但那时的情景犹历历在目，永不能忘怀，并不断给我生活与工作的动力。

荐稿人：ffy 2021-05-15　执行编辑：lry 2021-05-15　责任编辑：xwf 2021-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