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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录日期:2012-10-09 【编辑录入:lrylry】 文章出处:《文汇报》2012年10月9日第10版 |
信守诺言的守墓老兵 |
作者:李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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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兴田14岁便参加革命,当过张爱萍将军的文书,历任参谋、少校参谋长、中央军委第一炮校行政科长等职。1970年代末,他从城市来到一个偏远的村庄,拖着病弱之躯寻找烈士遗骨,他常年吃馒头蘸酱,不给后辈留任何“财产”,却几乎把所有的金钱和精力都投入到烈士陵园的修建上。一座纪念碑,20多亩墓园,2400多位抗战英魂。为了60多年前对战友的一句承诺,欧兴田选择用一辈子去信守。
战火连天情谊重 1925年,欧兴田出生在安徽蚌埠,1938年日军占领蚌埠,这里成为淮北苏皖边区抗日根据地的西大门。欧兴田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长大,目睹国人被杀戮的场面。14岁那一年,在学校一间破旧的教室里,他和其他8位同学自发成立尖刀班,誓言抗日,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相约,伤了,互相照顾,死了,活着的人收尸。由于日军的残害,大部分战场上的尸体都是不完整的,为了能够认领战友的尸体,欧兴田和他的战友们都在手臂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以便于将来认领尸体。最终,这个约定由欧兴田来完成,在他剩余的生命里守墓成了他唯一的使命。 清凉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在抗战时期是新四军四师穿越百里敌占区的一条交通要道,也因此成为淮北苏皖边区抗日根据地的西大门,彭雪枫、张爱萍、张震等一大批抗战名将都曾在这里留下过战斗足迹。这里也是抗战时期苏皖边区唯一没有沦陷的地方。作为新四军四师的一名侦察员,欧兴田耳闻目睹了2400多名新四军战士为保护这条要道而流血牺牲。 在灵璧县张大路的战斗中,欧兴田的一条腿被打断,当时是尖刀班年龄最大的潘志邦,拿命把他从战场上救了出来。方圆百十米都是开阔地,潘志邦背着他一步步爬,就这样爬出到了安全区。后来潘志邦在这场战役中牺牲了,将近百人同时阵亡。因为是在敌占区,遗体被当地百姓集体掩埋,已找不到遗骸。另一个发过誓的战友孟庆平也献出了生命,但那样的环境下,想要安顿为国战死的人,也已不可能。最让欧兴田痛苦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誓言同生共死的战友牺牲却无能为力。 1941年,日军发起大规模的“扫荡”、“清乡”运动,进攻豫皖苏抗日根据地,欧兴田所在部队2个连60多人,与日伪军600多人在沱河岸边一条狭窄的山谷突然遭遇,他们连续打了13个冲锋,歼敌上百人,但因为人力火力悬殊太大,弹尽粮绝。连长和副连长掩护其他人渡河撤退,他们只能用河泥做的手榴弹虚作攻击之势,为其他战友拖延逃生时间,但却无法抵挡炮火。牺牲战士的鲜血将附近的河水都染成了红色。负责保卫连的欧兴田只能趴在河沿上眼睁睁的看着对岸发生的一切,而被日军扫射的副连长丁在森,正是当年和他在胳膊上刺字的9人之一。 1945年抗战胜利,当年同一个教室里一起发誓的9人中,7人在战争中牺牲,其中有3位没有尸骨。抗战之后,欧兴田随之参加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获得上校军衔,以师级干部待遇退休。但他说,“每次看到胳膊上的刺字都会想起,他们尸骨无存,每次想起来都难受,要给他们安排好。不管怎么说,那个时代过去了,我们这个时代不能把他们忘掉。” 抗战胜利后,欧兴田所在部队,曾在清凉村修建了“淮北西大门抗日烈士陵园”,后在淮海战役期间毁于战火。多年下来,没有一座烈士陵园安放这些牺牲的人。到上世纪80年代,退休的欧兴田,开始重建陵园。 历经艰辛 重建陵园 1986年,欧兴田开始重新寻找战友的遗骸。他第一个找到了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在沱河战役中牺牲的副连长丁在森。他带着丁在森的后代,到他当年牺牲的河岸,遗骨已经不在,家人从河岸挖了泥,捏成泥人,装在棺木里,运到陵园。此后,欧兴田不断寻找牺牲战友遗留的家庭,才发现再微小的回忆和追念,对于后人来说都无比珍贵。有个战友郑进太的遗腹子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但一直保留着偶尔在路边捡到的记录父亲生平的小册子,锁在床下的箱子里珍藏数十年。当年奋勇杀敌的战友,如今已成散落各处的孤坟,还有那些没有遗骨,叫不上名字的战友,更是令他唏嘘不已。1989年,欧兴田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他要自己修建一座烈士陵园,把战友重新聚在一起。 为满足他的心愿,政府给他协调无偿批了20多亩的一块地。他搭了一个窝棚住了2年,不通水电就点煤油灯,打井取水,担负起重建“淮北西大门烈士陵园”的重担。为了给修建陵园筹资,欧兴田拖着病弱之躯,自带干粮,四上北京、走访六省。他先后找到了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张爱萍、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国家航空工业部部长刘玉柱、解放军炮兵副司令员陈锐霆、军委兵器部领导王烽舞、国家外交部副部长何启光、国家司法部副部长谢邦治、北海舰队司令员赵汇川等曾在淮北战斗过的36位老领导商讨建园之事,并得到了广泛支持。张爱萍将军交给欧兴田一块抗战时期使用过的粗布被面,还专门为陵园题词。张震将军赠送了一根50多年前使用过的马鞭,刘玉柱部长拿出纪念彭雪枫师长逝世20周年的一篇祭文和一本诗选,谢邦治副部长给了一个抗战时期用过的文件包。但是光靠这些老将军个人赞助,建园资金还是远远不够的。年近古稀的欧兴田又踏上了西去北上的列车,找到了老部队兰州部队、开封部队、装甲兵学院等,筹措了一笔资金。清凉村和周边村庄、当地中小学也纷纷捐献钱物。在固镇县委及县、乡政府的支持下,“淮北西大门抗战烈士陵园”于1996年正式动工重建。 欧兴田深知建园资金有限,有些是老干部、老将军和群众捐献的血汗钱,他一分也舍不得乱花。筹集来的13万元,还有自己一生所有的积蓄全放在了陵园的修建上。也正因如此,他得罪了一些人。有人卖给陵园劣质材料不能用,工程质量不合格,遭到他的拒绝后,倒打一耙诬告欧兴田。他们不仅到处造谣中伤,还带着地痞、流氓来威胁老人。还有些人想从陵园捞些财物,遭到老人极力反对,这些人就暗偷明抢,无理取闹,阻挠施工。对于这些人,欧兴田老人始终坚持原则,寸步不让,抗争到底,绝不低头。他坚信事实就是事实,谣言终会不攻自破,只要自己清白,就无愧于先烈,无愧于党和人民,也就一定能把陵园建好。在欧兴田老人矢志不渝地坚持下,陵园一期工程建成。 为了一句话承诺,老人跋山涉水到周边县市寻访英烈后人,只为搜集、核对英烈姓名,找齐英烈遗骨。茫茫的找寻之路,老人历经艰辛。晴天他就骑着自行车、雨天他就步行。累了就地眯会儿,醒了再找人问。没有住所,他就临时打个棚子凑合,没有桌子,他就用石板来克服。从开始的寻找尖刀班战友,到随后烈士后人慕名而来要求他给开证明。就这样30载奔走、守护,一个个牺牲烈士的名单,都被他如获珍宝般记录下来。 希望与战友同眠 淮北西大门抗日烈士陵园里安放着23位烈士遗骸。每个墓碑上都详细记录着烈士的生平和牺牲时间。其中12米的碑廊刻着2400多个烈士的名字。这项耗资上百万元,占地22亩的陵园,都是欧兴田历经数十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肩扛手挑而成的,烈士们的碑文也是他亲手撰写并刻上的。 自从2008年老伴去世之后,儿女们把欧兴田在陵园住处的锁撬开,把他的被子和衣服搬回了城里,可老人当天就返回了陵园。他说,他死也不会走。之后,欧兴田开始一个人独守陵园。建设指挥、浇树扫地、洗衣做饭,给来访者讲烈士事迹;闲时则练练书法,编写历史材料。在老人的起居室里,只有床、衣柜、沙发等几件简单破旧的家具。电视机是黑白的,空荡荡的冰箱冷藏室里只存了几个生鸡蛋和吃剩的小半碗大葱炒鸡蛋,简易鞋架上的几双鞋子磨得不成样子,沾满泥土。 享受师级离休干部待遇的欧兴田一个月工资有六七千,但多年来除了位于宿州市、比孙子欧阳年龄还要大的老房子之外,再无任何可以留给后辈的“财产”。他几乎把所有的金钱和精力都投入到烈士陵园的修建和维持。同时,在儿女子孙的就业、参军等问题上,他也不肯动用自己的“关系”进行“打点”。儿子对父亲的做法始终无法理解,多年来不跟他说话,而全家人里最理解欧兴田的是他的孙子欧阳。他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跟着他们在陵园里一起生活了十四年,在他看来,像爷爷这样的人,“现在可能找不出第二个”。最困难的阶段,没有钱,欧兴田甚至卖掉了孙子的车,孙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爷爷。 多年来,对于自己的付出,欧兴田从不主动和别人提及。直到有人将他的事迹传播到网上,感动了无数网民。每到清明节,很多人慕名来扫墓,纪念馆收到的花圈、花篮有90多个。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荣誉,面对这些荣誉,欧兴田老人却说:“我要这个干啥呢,人的一生不就这样,我80多岁了,这是我的本分,我应该做的。我要这个荣誉干啥,他们给我十万块钱的保险费,不要。你要想给我,你就朝烈士陵园里搁,你要不给我,我不要。两次几十万了,我都没要一分。” 园中2000多棵松柏都是欧兴田自己一棵棵栽下的,每天挑150担水来养活,上午50挑,下午70挑。如今小树苗都长成了十来米高的大树,老人的身体也渐渐衰弱。这个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连生死都不怕的老兵,现在开始担心了。他怕他走了之后,没有人来管战友们了。所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人能帮他完成这个心愿。老人说,他已打算好自己的归宿了。他说死后要和抗美援朝时负伤,回乡没多久就去世的前妻合葬。不过,自己不会留下任何信息。因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能够安息在陵园内,就已是沾了烈士的光了。 一路走来,冷暖自知。欧兴田三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烈士,在有生之年,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把该做的事做完,他说,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推荐人:lry 2012-10-09 执行编辑:lry 2012-10-09 责任编辑:tmy 2012.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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